“举手之劳而已,殿下不必挂怀。”
“六公子客气了,”苏简煜看向肖珩,语气缓和,“六公子坐下吃口茶罢?”
苏简煜顺手将碗递给苏成蹊,他已经吃完了。苏成蹊机敏地看了肖珩一眼,迅速拉着苏靖垣走了,把苏靖垣送回房,他还要去训斥一下懒散的秋枫。
肖珩轻巧地坐到了苏简煜对面。
肖珩坐下的那一瞬间,苏简煜便后悔自己留下肖珩吃茶,一种微妙的尴尬在此刻环绕着两人。苏简煜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拿起前些日子搁在桌案上的《左传》看了起来,他向来是有吃饭看书的习惯的。沉默片刻后,还是肖珩先开口了。
“听兄长说,殿下这几日很忙。”
“算不上太忙,也算不得闲。”苏简煜放下书,打着太极,“六公子呢?”
“学生帮忙兄长打点家里,也没什么大事。”
“本王记得,肖卿有一侧室,怎的还要你打点?”
肖珩无奈地笑笑,道:“学生不如兄长,既无功名也无官职,到哪里都是游手好闲,帮兄长做些事情也好。”
苏简煜不懂打理家务的事情,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继续看书。
又是一阵沉默,还是肖珩先开的口。
“殿下在看什么,如此着迷?”
“郑伯克段于鄢,”苏简煜抬起头,“叫人唏嘘。”
肖珩面露难色,他不知道苏简煜在说什么。苏简煜看出了肖珩的为难,试探性地道:“六公子没读过?”
肖珩苦笑道:“不敢欺瞒殿下,学生不知。”
“这,”苏简煜有些意外,“《左氏春秋》都没有读过?”
“学生不才,虽然幼年做兄长的伴读,但未曾用心。学问上怕是与白丁无异。”
“致知在格物,”苏简煜安抚道,“学问可以慢慢做。你若有心想学,本王可以借你几本书,你回去好好研读,若有不懂的问你兄长,或来问我都可以。”
苏简煜说这话有自己的考量,他不喜欢欠人情。先前刚把点心的人情还了,今日肖珩又把苏靖垣送回府里。他还是喜欢有来有往,互不相欠。
“那学生——”肖珩站起身,对苏简煜行了一礼,“学生多谢殿下栽培。”
苏简煜缓缓起身,道:“六公子不必客气,晚些我会差成蹊把书送过去。”
肖珩见苏简煜似乎要离开,道:“殿下可是还有事?”
“无事,”苏简煜微微一笑,眉眼里带着一丝疲倦,“去睡个午觉。”
“那学生先告退了。”
“六公子好走,本王就不送了。”
苏成蹊在晚饭前把书送到了肖宅,有《周易》、《左传》、《庄子》和《诗经》。这些书都是苏简煜自己常在翻看的,除了扉页上盖有苏简煜的私印以外,书中纸张的空白处多有苏简煜手书的小楷旁批。
肖珩就像得了宝贝,兴奋得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捧着书回自己房间翻看,似乎苏简煜就在自己身边教他读书一样。陈婉音喊了他好几次,他才不情不愿地去了前厅。
“阿珩今日怎的读起书来了?”陈婉音一边把筷子递给肖珩一边问道。陈婉音出身临安一户商贾人家,是在肖珉中举以后的酒席上认识的,倾慕肖珉才学已久。肖珉原先说了一门亲事,结果他尚未及冠,那家女儿却亡故了。肖珉便以未有功名在身为由,拒绝娶妻。但是陈婉音喜欢得紧,去年陈家上门提了两次亲。肖珉原先想以陈婉音是庶女出身拒绝,却不料陈婉音不在乎名分。于是在沈夫人的相劝之下,将其以侧室的身份迎入家中。
肖珩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憨笑道:“得了个好师傅。”
作者有话说:
先来一波小打小闹的权斗~
——
注:“致知在格物”出自《礼记·大学》。
8、进展
◎“可是你前两次来我府上说起的那个肖六公子?”◎
刚入六月,天气也逐渐转热,苏简煜身子奇怪,既畏寒又怕热,夏季他通常都是只在亵衣外再披上一件罩衣作罢。苏简煜正在拾遗斋的里间写字,肖珩坐在他视线可及的门口处读《左氏春秋》。外头蝉鸣不止,听了让人心烦。
“这蝉鸣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六公子干脆歇会儿再看吧。”苏简煜手上写字的动作并未停下。
肖珩被苏简煜戳穿,略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实在是读不进去,最终接受了苏简煜的提议。他起身走进里间,将书放在一个小桌案上。这十几日里,肖珩隔三差五地前来讨教,苏简煜倒也乐见肖珩如此好学,于是允了肖珩可以自由出入书房。
“殿下在写什么?”
“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苏简煜专注于手中的狼毫,没有看肖珩,“回头写好了要送去养性殿。”
肖珩并未读到过这话,但他觉得倒也不难理解——既然是要送去给皇帝的,那左不过就是些歌功颂德的好话。
苏简煜还在低头书写,留给肖珩一个侧颜。日光被纸糊的木窗挡去了耀眼,照映到苏简煜的脸庞上时只剩下柔和。他睫毛低垂,鼻梁挺拔,叫肖珩实在移不开眼。
片刻之后苏简煜搁下狼毫,肖珩赶紧看向别处,心虚地干咳两声,道:“殿下写完了?”
“嗯,”苏简煜坐到太师椅上,端起茶碗,“许久不写行楷,倒是生疏了。”
肖珩好奇地走到书桌旁,摊开着的宣纸上呈现着苏简煜刚刚的成果。这些字布局工整但不乏随性,单独每一个字都笔锋有力,但合而观之却叫人舒心。肖珩早前听肖珉说过,苏简煜的诗书功底不在文人之下,今日一见,顿觉肖珉此言不虚。
“学生觉得殿下写得甚好,陛下一定喜欢。”
“当真?”苏简煜喝了一口茶,抬头眨了眨眼睛问道。
“当真,学生不敢欺瞒殿下。”肖珩真诚地道。
苏简煜又端起茶碗,巧妙地掩饰了嘴角的弧度。肖珩是个直性子,这话听着便是真心话,这叫苏简煜心中有些暗喜。
“殿下,”苏成蹊步入堂内,与肖珩点头示意后,对苏简煜道,“宫里来人递话,要您即刻去一趟养性殿,属下已把车备好了。”
“知道了,你先去外头候着,我换身衣裳就出来。”苏简煜起身,对肖珩道,“今日就不留六公子了。”
肖珩知道不便打听苏简煜进宫所为何事,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正遇上了苏成蹊在府门口检查马车。
“百户。”肖珩对苏成蹊行了一礼。
“肖公子。”苏成蹊回礼道,“肖公子这几日似乎常来王府。”
“珩才疏学浅,幸得殿下栽培。”
苏成蹊道:“殿下心善,他肯教你便是欣赏你,公子可别辜负殿下。”
肖珩觉得苏成蹊这话意有所指,但是又不敢妄自揣测,于是道:“自然不会。”
——
侵地一事刑部这头并未查出疑点,张泽浩的卷宗做得极其详细。他从去年作为黑棋被苏简煜派往河西以后,就已经在着手调查此事了。
黑棋是苏简煜调派在全国各地,用于听记的人员,与之相对的是留驻帝京的白棋,部分有一个台院仆役的身份。棋子皆由苏成蹊协调,单线联系。苏简煜双俸的一半用来养着这些棋子,以备不时之需。苏简煜虽人在京城,但完全可以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正治帝听过袁轼的奏报,心中也有了定论。张泽浩的铁证在前,必然是户部失职。
柳钰缩着脖子,跪在正治帝的御案前,嘴唇发白,心中暗暗叫苦。他是真的不知道河西侵地一事,那日他回到户部衙门之后亲自去查了卷宗,并未发现有错报。现下丈量土地的官员已经传回消息,肃州、甘州二郡的侵地情况已被查实,与张泽浩所奏没有出入,其他涉及的几个府郡还在核实中。
“如今侵地一事也算是有眉目了,陛下打算如何?”苏简煜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柳钰,不紧不慢地道。
“尚有四个郡的情况还未核实,依老臣愚见,可以再等等。”袁轼插话道。
正治帝微微颔首,道:“倒是不急着立刻处置,但得想好法子。”
“其余四郡都是时间问题,”苏简煜接话道,“现下要考虑的是核实之后该怎么做。是传召河西世家进京述职,还是派钦差大臣前往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