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竟能从此细枝末节中推测出我身居帝京,”周仪为苏简煜斟着茶,“元槿佩服。”
“你遣子昇来递信就足够可疑了,”苏简煜端着茶盏,“话说回来,我倒是未曾料到你与我在那事上竟是一路的。”
“那事?”周仪微微一愣便明白了苏简煜所指,坦然道,“您瞧子昇那模样,也不像是会愿意委身之人呀。”
说着二人一同侧目看向正在庭院内修剪花草的罗晖——他与肖珩身形相仿,大约高一寸,却明显更加壮实,这或许与他有个领兵的父亲有关。他的络腮胡很短,一双剑眉浓密,是叫人很难不多看两眼的英俊长相。
“怎么了?”罗晖下意识觉得背脊被人盯着,转身过去便发觉周仪和苏简煜握着茶盏,神情如出一辙地注视着自己。
“无事,你且忙你的。”周仪笑道,转向苏简煜,“殿下与我在想事情。”
“是了是了,”苏简煜和周仪交换个眼神,“子昇不必在意我二人。”
“哦——”罗晖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继续埋头摆弄花草。
“他一个壮汉竟还有如此爱好,”苏简煜悄声道,“当真有趣。”
“我听闻千户也是个上佳的庖厨,”周仪笑道,“物有万象,人有千面,自然之理。殿下今日前来拜访,可是有别的事?”
“那是自然。”苏简煜被周仪如此提醒这才想起今日来访的动机,“你先前在信中嘱托的事情,我已有了另外的安排,应当无虞。”
“让我猜猜,”周仪抚摸着下颚,“殿下应当是从荣王身上找的豁口?”
苏简煜饮了一口茶,肯定道:“正是。”
——
酉时过后,肖珩照常回府。为着肖珩往后常住,苏简煜已经命将厨房一带另外辟出空间当作马厩,好安置肖珩的坐骑威灵怒。愈发炎热的天气虽然难受,但是锦鲤池中的荷花倒是逐渐盛开,此刻二人正坐在随安室里闲散地吃晚膳,满池的荷花就在视线可及之处。
“那你同周元槿不就是——”肖珩忍着笑,思索着措辞,“闺阁朋友?”
“胡言乱语,”苏简煜扬起筷子装作要击打肖珩的样子,“如今是越发敢说了。”
“殿下饶命,”肖珩假意示弱,却继续耍赖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打人有辱斯文。”
苏简煜瞪大眼睛,气呼呼地说:“你当我真不敢打你呢,肖六?”
“殿下自然是舍不得的,”肖珩厚着脸皮凑上去,“你还没说你留的后手呢。”
“哦——”苏简煜整理下思绪,开口道,“给皇长兄送了个郎中,照顾他早年的旧伤。”
“顺便监视端王世子的举动,暗中向你汇报?”
“不错,你倒挺机灵。”苏简煜赞许道,“倒是和元槿不相上下了。”
“做你的夫君自然得有点真本事,”肖珩得意道,“我的能耐可不止这些。”
“说到这个,你可有同濯川再聊过你我之事?”
“尚未挑着个好的时机,”肖珩摇头道,“左右他也不会说出去,随他去吧。”
苏简煜也不知怎的冒出另一个念头,随口道:“你不会是不敢去找他吧?”
“我——”肖珩震惊于苏简煜看穿了他的心思,慌乱道,“自、自然不是。”
苏简煜察觉到肖珩的紧张,眯着眼注视肖珩片刻,后者心虚地快速拨动筷子吃着饭。直觉告诉苏简煜,他无心的一问倒是问出了此事的症结所在。
“我说,我说。”肖珩被苏简煜盯得背脊发凉,扭捏道,“我怕兄长会用家法教训我。”
“原来如此。”苏简煜没忍住笑出声,“都说长兄如父,想不到你也不能免俗。”
“你还取笑我——”肖珩委屈道,“你要是见到他拿藤条抽我的样子,定会心疼的。”
苏简煜很快抓住肖珩说辞中的漏洞,问道:“你倒是说说上次挨打所为何事?”
“殴打四哥。”
“这又是为哪般?”
“他说我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肖珩翻了个白眼,“那时我阿娘已经过世,气不过这才打了他,不过下手重了点,打断了他一条腿。”
“那他呢?”苏简煜忿忿道,“他如此恶意中伤,你父亲可有责罚?”
“四哥的小娘向来是父亲心尖上的宠妾,况我到底是打折了他一条腿,父亲只是训斥了他两句。”肖珩耸耸肩,“倒是大娘子在兄长劝说下,把四哥小娘说教了一番。”
“濯川是真心护着你的,”苏简煜抚上肖珩的手背,“所以你合该把我二人之事再与他好好说道。话说回来,你是不是与其他几位哥哥关系都不佳?”
“倒也没有如此糟糕。”肖珩为自己辩解道,“二哥和三哥是同胞兄弟,他二人的小娘母家富裕,素来与其他院交往不多。五哥同我一样生母死得早,不过好在他被过继去了父亲堂兄肖牧的名下,就此被当作嫡子养着。”
“六郎。”苏简煜有些心疼地唤着肖珩,他已经可以从肖珩不带偏颇的描述中勾勒出丧母以后的肖珩在肖家的寸步难行,纵使他被记到正室名下,也难防肖瑜之流。
“都过去了。”肖珩安慰苏简煜道,“陛下亲封我在骁骑营当差,就连父亲再见我也得礼让着些,况且有你帮我撑腰,我又有何惧?不过我私心,是不想再回肖家了。”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苏简煜温声说,“六郎无需回去受那气。”
“你能站在我这边便是最好的。”肖珩将苏简煜搂入怀里,“我只盼着前朝的纷争能早日结束,你也不必再殚精竭虑、算无遗策地忙碌政事。”
“你想得倒美,朝堂纷争永无止息。”苏简煜靠着肖珩的胸膛,“就算没了皇叔作梗,也会有新的困局。不过我也憧憬着闲散的日子,等再过几年垣儿及冠了,我俩就搬去清泉山常住。只是眼下,我与皇叔这一局还没走完,我得继续走下去,我要赢。”
作者有话说:
#此贴统计肖六年少时受过的委屈
发帖人:崇华大街某高档独栋别墅住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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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出自《论语·里仁》。
55、月末
◎“他若是惦记男孩子还有你肖六什么事?”◎
大使团出发的日期定在六月二十二,根据司天监的预测,这日应当放晴,适合出行。正治帝遣东宫和苏简煜一道为苏简烨饯行。辰时二刻许,苏简煜率先抵达城西弘义门。为着今日多位宗亲在场,巡防营早已提前数日封禁了周边道路,此刻弘义门下只有全副武装的巡防营军士,并无平民百姓。
苏简煜颇有些感慨,大约一年前,他也是在这里送别了秘密前往河西的苏简烨。只是有一件事,苏简煜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肖珩——他终究是对苏简烨起了戒备之心,究其根本还是那日交谈之中,苏简烨对日后新君登基,将如何立储表现出了令人不安的兴趣。过去的一年并不安宁,前朝暗流涌动,苏简煜与端王的争斗已经有党争的势头。双方都不遗余力地想将自己的势力安插进中枢部门,即使动机并不相同。苏简烨归朝也好,被派遣商谈互市也罢,不过都是两派斗争妥协的结果。苏简煜不希望苏简烨即刻进入朝堂核心,于是端王便退而求其次,希望通过互市一事,为苏简烨谋求到来日入朝的资本。
对于苏简煜来说,苏简烨并非不能入朝理政,但他决不允许苏简烨威胁到东宫的地位,即使他与苏简烨有着一同长大的情分,然而他二人毕竟不是同胞兄弟,当面对承英殿御座时又有几人能够顾念手足旧情?苏简煜不会冒这个风险,但他也无意此刻就对苏简烨出手,因此最好的对策便是继续保持苏简烨远离朝堂的局面。
“主子在想什么?”苏成蹊瞧着苏简煜神色凝重,略微担忧地问道。
“我在祈求皇长兄此行能诸事顺利。”
“荣王殿下是个靠得住的,”苏成蹊安慰道,“您就别自己徒增烦忧了。”
“但愿吧,”苏简煜无奈地笑笑,“但愿我的忧心是多余的。”
“主子?”苏成蹊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回忆苏简煜是否昨日有其他交代。
“左右他们都还未到场,”苏简煜换了个话题,“我去城楼上稍坐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