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稍后片刻,我去买一卷糖藕来。”肖珩的忽然变得轻声细语,眼中似乎泛着柔光,“希望我们运气不错。”
苏简煜沉默地点点头,他此时已经沉浸在十六年前的那一幕幕不太完整的记忆中,那日他趁着宫人和龙武卫军士不注意,带着一位他早已记不清名字的内监微服溜出行宫,只为亲自买到这临安城里有名的杏花村糖藕。
买糖藕?
苏简煜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肖珩着的身影,后者留给他一个坚实的后背。苏简煜看着肖珩走到店门口,与站在高高的门板后的店家交谈起来,他惊愕地意识到眼前一切似乎是如此的熟悉,而肖珩的身形正与记忆深处的那个人渐渐重叠在一起。
“我们来晚了殿下——”肖珩面带歉意地向苏简煜走去,“店家说这个时辰,糖藕早已卖完了,明日我早些起身再跑一趟吧。”
“小公子……”苏简煜双手抓住肖珩的肩膀,声音颤抖地自言自语道,“你是那日的小公子……”
“殿下啊——”肖珩似乎完全不意外苏简煜忽然改换了对自己的称呼,他温柔将苏简煜圈入怀中,哽咽道,“我以为,你已不记得我们在十六年前就曾打过照面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肖六:贵人多忘事啊~
简煜:谢谢,有被内涵到,勿cue
100、初见
◎“若今生有缘再得见,我必报今日之恩。”◎
仲秋时节的临安城被笼罩在一片淡雅的金黄之中,城中的银杏和梧桐相继泛黄,为骚人墨客营造秋日的萧瑟氛围平添了几分助力。临安城的大街小巷都铺满了厚重的落叶,若是撇开两旁的建筑,甚至会叫人恍惚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今日是正治二十年九月十五,东巡途中的圣驾于昨晚抵达临安城,在此地做短暂的休整,以便继续向东前行。皇六子苏简煜作为嫡子也在随行人员之列,只不过他并不喜欢这一路的行程,原因很简单——此次东巡的名头是正治帝奉孝慈太后巡幸江浙,而苏简煜并不得他皇祖母的青睐。对于十二岁的苏简煜来说,出发至今半月以来,他每日都像坐牢一般地难受,倒还不如称病不出就躲在宫里来得自在。
情势在圣驾抵达临安以后似乎出现了转机,孝慈太后在第二日要去灵隐寺礼佛,并要求帝后和太子苏简焜同行,却唯独留下了苏简煜。苏简煜清楚自己被排斥在外的原因,但却暗自窃喜,如此一来他就好趁着这个空档,自由地在临安城里转悠。听说临安有家老字号做的糯米糖藕甚是美味,酷爱甜食的苏简煜早在到达临安之前便已差人去打听了。
今晨用过早膳后,苏简煜身边的小内监刘喆私下告诉他,老字号叫做杏花村,店面坐落在城南码头附近的安福巷里,从行宫出发步行过去,大约花上两刻左右。杏花村在午后还会售卖糖藕,以满足上午未能买到的食客。苏简煜须得等到其他人出发才能离开,因此他只能去等午后第二波的售卖。
“殿下,殿下——”刘喆踩着小碎步跑入苏简煜下榻的院内,气喘吁吁地禀告,“太后带着陛下、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已经出发,我刚才看见车马已走远,我们——”
“走走走!”苏简煜当即扔掉捧在手中却并未阅读的书册,往寝殿内冲去,“你带够银钱,再带个竹篮子。我们换好衣裳马上出发!”
一刻过后,苏简煜重新出现在庭院中,他脱下了原先穿着的石青底龙纹常服,改换一身并不显眼的棕绿色宽袖袍服,也并未佩戴任何名贵饰物,看上去与寻常人家无异。
“如何?”苏简煜转了一圈问道,“记得在外只能唤我公子,可别露馅了。”
“小奴知道,”刘喆连连点头,“殿——不是,公子放心!”
——
肖府这两日颇有些忙碌,今日乃是四公子肖瑜的生辰,他的生母潘小娘又是肖家主君肖敬心尖儿上的宠妾,全府上下自然不敢怠慢。然而在这看似和睦的氛围之下,西北角的一处偏僻院落中住着的林小娘和她的儿子肖珩却更是无人问津。从前倒也还好,只是近日林小娘高烧反复,持续不退,院里的女使和肖珩轮流侍疾,却一直不见好。
昨晚肖珩终于鼓起勇气向长兄肖珉开口,后者二话不说于今早请了临安城有名的郎中回来给林小娘看诊,不过郎中在把过脉以后却寻了个借口将肖珉拉到了卧房外头。
“肖公子,恕老夫医术不精。”郎中捻着山羊胡须,慢条斯理地说,“林娘子的病症奇怪,老夫从前也未见过,虽然已经差人去煎退烧的汤药,不过——”
“还请先生有话直说。”肖珉压低声音问道,“只要先生能治好林小娘,酬劳方面我自会想办法。”
“公子有所不知啊,老夫……”郎中说到此处顿了顿,摇头道,“老夫估摸着林娘子时日无多了,与其花重金诊治到最后一场空,不如早些准备身后事。不过若是公子执意要治,老夫自然配合,不过老夫是医者,林娘子如此痛苦老夫看着于心不忍。”
肖珉听完郎中的一番讲述,几乎是错愕地怔在原地——林小娘时日无多,意味着肖珩即将失去自己的生母,这对十二岁的他来说会是怎样的打击?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又该如何向他交代?
还未等肖珉反应过来,只听得房门口处传来扑通一声,肖珉与郎中循声望去,竟是已然跪地的肖珩。肖珩稚嫩却英气的脸庞上没有太多神情,除去两行明显的泪痕以外,他显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诡异。
“阿珩……?”
“珩代阿娘谢过兄长和先生操劳。”肖珩郑重地向二人磕了个头,“还请先生再想想法子,叫我阿娘不要太难受。”
“六公子行此大礼,老夫实在受不起。”郎中赶紧上前将肖珩扶起,“既然是两位公子托付,老夫必定拼尽一生所学,叫林娘子少受些苦。”
“珩谢过先生。”肖珩对着郎中又行了一礼,随后转向肖珉道,“兄长,我出去一趟,阿娘这里麻烦你暂时代我照看片刻。”
“你、你要去何处?”
肖珩没有答话,他径自地向着院外走去,只是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院门处时,肖珉分明看见,肖珩做了一个擦拭眼泪的动作。肖珉素来知道他的这位庶母并不得父亲的重视,肖珩母子在家中的处境也不算太好,在他记忆中肖珩从来都是寡言懂事的模样。
不过到了眼下的情势,肖珩的懂事在肖珉看来更多的是一种隐忍。肖珉很想跑上前去告诉肖珩不必为难自己,可他的双腿好像被灌注了铅一般,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这一步。
——
金秋正是河蟹肥美的季节,苏简煜在内监陪护下难得随心地出入于临安街头,所到之处大多都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蟹香。苏简煜对秋蟹兴致不大,一则是因为长到如今的岁数从未少吃过,二来他不会自己剥蟹壳,如今在外使唤刘喆也多有不便。
临安街巷的热闹不比帝京逊色,却格外多出了几分亲近。眼下距离刘喆打听到的杏花村每日第二轮售卖糖藕还有些时间,苏简煜便漫无目的地在安福巷附近游览,他很快被街边一个摊头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个贩卖字画的小摊,摊主的两鬓略微灰白,看上去已有些年岁。苏简煜见惯了宫中堆了数个库房的藏品,自然只消一眼便认出这大多是劣质的仿品,不过他对摊主现提诗词并将客人名讳嵌于其中的活计颇感兴趣,他很快挤到前边打算一探究竟。
“一个一个来,不要急——”摊主手中的毛笔尾端磨损严重,他瞥了一眼被好奇心驱使而来的苏简煜,“这位小公子看着面生,似乎不是咱临安人呐。”
“店家眼光倒是凶,”苏简煜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注意力却在摊主正在书写的文字上,“只是我尚未开口说话,你又是如何知晓我非本地出身?”
“公子的这身穿戴,整体看似平平无奇,却藏不住针脚的细节。”摊主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却再次扫视了一遍苏简煜,“公子这身面料是上好的蜀锦,临安城里能供得起蜀锦的门户不多,小老儿大多见过,可您看着面生,自然就是外地来的了。”
摊主说到此处,一旁围观的人都不自觉地盯着苏简煜上下打量。苏简煜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暗自佩服摊主的观察能力和眼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