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生闹翰林院的风波目前并未在前朝掀起波澜,更准确地说,是完全没有后续。这让苏简煜觉得意外,他甚至以为是自己过于心思敏感,或许老臣们的确没有参与其中。意外之余,苏简煜将精力放到了处置积压的杂事上,好叫肖珩离京时没有后顾之忧。
今日议政时,苏孝桐呈上了端王签字画押的口供,为着不失公允,苏简煜特地召集袁轼、张泽浩和叶伯诚前来,请他们三法司的长官做个见证。有了苏简煜先前私下的表态,端王将密谋挟持嘉永帝和仁熹太后的叛乱罪名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并坚称自己也并未将全盘计划透露给苏简烨,苏简熠更是毫不知情。苏简煜看过以后没有多做评论,随后便表示自己不敢作主,如何处置端王会由嘉永帝圣裁。
张泽浩与叶伯诚都欣然赞成,唯有袁轼神情肃穆,拱手而立,一言不发。苏简煜注意到了袁轼的异样,但他不打算再生事端,便没有搭理后者。
三月末的气温已经回暖不少,然而早晚依旧会有露水,今天的日头不算太好,整片天空有些阴霾朦胧。议政结束后,苏简煜和肖珩稍作休息,在离宫前去探望了苏靖城。周仪正在为其讲解郑伯克段于鄢,苏简煜和肖珩在堂外聆听片刻,直到周仪话音落下,这才挑了帘子入内。
苏靖城现时作为中宫养子,他的住所在先帝大丧礼后挪动到了坤平宫后殿,不过日常读书依旧在皇子所的小院内。皇子所的陈设相对朴素,除去必要的桌椅外,连多余的装饰物件都没有。苏简煜想到此处,便觉得苏靖城从前过了不少苦日子。
“殿下,”周仪起身分别向苏简煜和肖珩行礼,“将军。”
“城儿见过六王叔,”苏靖城对着苏简煜行了跪拜礼,他还是如秋狝时所见一般地规矩,“王叔安好。”
“一家人不必多礼。”苏简煜欣慰地将苏靖城搀扶起来,笑道,“王叔托周学士专门指点你的功课,你可要勤学好问,多多向他讨教才是。”
苏靖城谦卑地回答道:“父皇和王叔的期许,城儿明白。”
“五殿下天资很是不错,许多文章皆是一点就通。”周仪小声解释道,“我虽然不常为人师,也着实被五殿下的聪慧折服。”
苏简煜微微颔首,眼角流露着满意。肖珩见状,趁苏简煜弯腰与苏靖城说话之际,将周仪拉到一旁悄声道:“学士如此夸赞五殿下,垣儿怕是又得挨殿下批评了。”
周仪惊诧道:“殿下对世子还是这般严苛?”
“比从前好些,但也经不住两相比较。”肖珩苦笑着摇摇头,“罢了,往后我想办法让他少在五殿下读书的时候来探望。垣儿诗书之上的天分委实普通,也怪不得殿下。”
“家父说殿下四岁背诵诗三百,五岁读韩柳,这不是旁人学得来的。”周仪耸肩道,“说起来五殿下读书刻苦,只是这孩子似乎心事很重,我几乎没见他笑过。”
“还有这等事?”肖珩忧心地瞥了一眼正在与苏简煜说话的苏靖城,“是否与他早年丧母有关?还是说在中宫那边——?”
“不得而知。”周仪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将军回头最好向殿下提一嘴,五殿下尚且年幼,我不希望他来日登上承英殿时早已背负太多。”
“在下明白。”
作者有话说:
《苏简煜怒斥太学生》.jpg(扶了扶黑框眼镜)
——
注:“王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出自《礼记·王制》。
86、明枪
◎“殿下可有贪心不足的时候呢?”◎
眼看先帝出殡之日临近,苏简煜今日邀了周仪一道在养性殿西暖阁用午膳,以便商议如何将出使琅国提上议政日程。肖珩显得胸有成竹,他已将计划详细地与周仪推敲过,此行最好的打算是成功挑起琅国三部之间的猜忌,进而引得他们刀兵相见,这样一来昭国可以获得至少十年休养生息的时间;退一步说,肖珩是带着善意前去议和,卓尔若能稳住大局,则短时间内昭琅也不会再起战事。无论何种情形,都对昭国百利而无一害。
午膳过后,周仪表示还要检查苏靖城的功课,打算先行告辞。苏简煜想跟着同去,却被肖珩好言好语给劝了下来,于是二人磨磨蹭蹭地准备回府,行至长街时,肖珩被宫人粉刷红墙的忙碌样子给吸引了注意力。
“这宫墙看上去也不算老旧,”肖珩负手歪头看着不远处的一堵宫墙,的确色泽光鲜亮丽,且无明显的裂痕,“皇家还真是讲究,这得花多少银两啊?”
“新帝登基的惯例罢了,内廷司总得给自己找点活计。”苏简煜不在意地解释着,而后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内廷司的账从前未想过要查,也不晓得督办的内监这么些年敛了多少银钱。”
肖珩不可置否道:“你得空向太后提一嘴吧。”
“如今后宫之主是皇嫂,若是母后插手反倒是越俎代庖,让她没面子。”苏简煜微微摇头道,“改天我去坤平宫请安时给她提个醒罢,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内监中饱私囊这事还不大?”肖珩诧异道,“那可都是税赋所得,民脂民膏。”
“内监和宫女是捏着天子性命的人,”苏简煜耸耸肩,侧头望向正在粉刷红墙的宫人们,“一分一厘都算清楚自然是没错,那皇帝或许哪天就悄无声息丢了性命。人都是贪心不足的主儿,只要凡事不做的太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好了。”
“殿下也是人,”肖珩忽地朝苏简煜那头凑近半步,一脸诚挚地盯着苏简煜,“殿下可有贪心不足的时候呢?”
“自、自然是有的……”苏简煜下意识地侧身躲避以防长街上人多眼杂,却抵不过肖珩那双澄澈的眸子,但他还是嘴硬道,“不许白日宣淫,回家!”
苏简煜说罢轻甩衣袖,加快脚步与肖珩拉开距离,正午耀眼的日光映衬出他些许泛红的脸颊,羞怯中带着一丝气恼。肖珩也不生气,暗自笑笑后借着身形优势轻而易举地追上了苏简煜。
“卑职见过殿下。”
一个高挑清瘦的男子从西侧岔路口出现在苏简煜和肖珩视线中,正是新晋的龙武卫指挥使钟瀚,他身着绘有龙纹的盔甲和臂缚,手持佩剑,颇有几分气势。钟瀚身旁跟着一位稚嫩的内监,苏简煜从前没见过。
“士益有礼了,”苏简煜停下步伐,示意钟瀚起身,“这个时辰你怎的在此处?”
“回殿下,卑职今日本是不当值的。”钟瀚欠了欠身解释道,“只是方才宫中内监传来陛下口谕,要卑职进宫指点皇子们骑射,这才急忙赶来了。”
苏简煜颔首道:“既是皇兄找你,那便去吧。”
“殿下莫怪。”钟瀚又向苏简煜作揖,随后转向肖珩道,“还未恭贺润川兄右迁之喜,士益在此赔罪了。”
“士益兄客气了,”肖珩回礼道,“合该由润川向士益兄道喜才是。”
苏简煜闻听钟瀚与肖珩之间忽然开始互相恭维,不由得暗自翻了个白眼。
“如此,”钟瀚用手指了指那名内监,“士益先行告辞,待改日必登门拜访。”
“钟士益能有今日全赖殿下赏识和提携,”肖珩目送钟瀚疾行离去的背影,朝苏简煜那头跨了一步,“可我觉着他似乎有几分不领情的意思。”
“钟士益是东昌侯府的公子,从小便是见识过场面的。”苏简煜并不在意钟瀚过于客套的待人方式,反而故作嫌弃地瞥了一眼肖珩,“他的能力和野心不会止于区区龙武卫指挥使,你可多向人家学着点。”
“我听闻钟士益妾室众多,而立的年纪就已有十二个子女,他当然得求上进些。”肖珩不服气地辩驳道,“我可不学他这个。”
“混账肖六,”苏简煜趁着四下无人,猛地戳了一记肖珩的腰眼,“你这脑子里成日就装的这些狗屁倒灶的舌根子,能不能有点出息!”
——
太学生冲击翰林院一事已过去数日,竟没有老臣在前朝提及此事,苏简煜意外之余反倒也松了口气,或许此事与老臣无关,又或许他们也自知这一步棋走得鲁莽,不敢再轻举妄动。无论是何种情形,苏简煜都乐于见之。
明日便是正治帝梓宫移送泰陵的日子,苏简煜与礼部和太常寺最后梳理了一遍整个流程,确保没有疏漏,散朝以后他让肖珩略作等候,留了苏简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