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学贯古今,煜佩服。”苏简煜隐约觉得婉妃言语中另有所指,顿时警觉起来,“煜正要去向母后请安,便先行告辞了,娘娘留步。”
苏简煜说罢,未给婉妃回应的机会,便迅速地行过礼向前方大步跨去,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耳垂已经泛了潮红,肖珩紧随其后不敢怠慢。婉妃被苏简煜忽然冷落倒也不生气,她饶有兴致地目送苏简煜和肖珩消失在视线中,自言自语道:“这恭王害羞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也难怪把那肖六吃得死死的。”
“娘娘?”
“呀,你可什么都没听见啊采芸。”婉妃瞥了侍女采芸一眼,“切记管好嘴。”
——
眼看日子一天天平淡无奇地过去,苏简煜倒是惊讶于老臣们对赵渌鹏被调去编修史书一事毫无议论,肖珩安慰他道,兴许是老臣们正在逐渐接受苏简煜的理政风格,要他不必过度敏感。周仪产生了同样的困惑,于是嘱咐罗晖留意风声,即使他在相当程度上怀疑罗晖很可能会被老臣们刻意孤立。
还有不到半月便是正治帝百日祭礼,待仪式结束过后,先帝梓宫就会被护送至帝陵安葬,按照礼制仁熹太后依旧在世,因此百年之后无需与先帝合葬。近日有两件事被提上了日程,一是要为正治帝的陵寝择字定名,二是要再次检查帝陵建筑是否有缺漏。礼部为陵寝定名择了数个寓意美好的字眼,最终由嘉永帝定下使用泰字。
回家的路上,苏简煜心事重重地一言不发,面对肖珩的逗弄也是心不在焉。肖珩只以为是不慎又叫苏简煜生了气,便乖巧地安静下来,开始反思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
“肖六,我问你——”苏简煜忽然往肖珩坐席那边凑近,“你有没有想过你我百年以后的事情?”
肖珩被苏简煜没有预兆的提问一惊,毫无头绪地注视着苏简煜,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换个说法,”苏简煜捏捏耳垂,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身为皇子,死后可以附葬于先帝泰陵周围,但是以你的身份——你不要动气——我们无缘死同穴。”
“诶?”肖珩虽然从前并未想过身后事,但是此刻听苏简煜道出事实,也不由得着急起来,“陛下既然已经知晓你我关系,就不能求他特许吗?”
“如此一来便需要将此事广而告之,我担心会有损皇兄清誉。”苏简煜解释道,“况且先帝陵寝之内,恐怕容不下你我。我方才琢磨着,终究觉得另选宝地才是出路。”
肖珩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若真到了那一日,他却不得不与苏简煜分穴而葬,他是决计不肯的。不过肖珩也清楚这不合礼制,他顿了顿问道:“那岂不是委屈了你?”
“委屈不委屈的,又有何妨。”苏简煜一手撑着头,不以为意道,“左右我也不想躺在泰陵里叫先帝不痛快,不若相忘于江湖,索性搬出来各自舒坦。”
肖珩的声音低了下去,甚至有些颤抖:“殿下竟愿意为我做到这份上……”
“打住啊,肖六。”苏简煜斜眼看着肖珩,嘴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大白天的日头正好,可别有辱斯文,我脸皮可没你厚。话说回来,我打算待先帝百日祭过后,就要着手处理琅国了,你的那些个谋划都仔细推敲过了吗?”
“都已熟记于心了,殿下不必担忧。”肖珩不再嬉皮笑脸,“不过以防万一,或许再问问周元槿比较合适,毕竟那一沓书都是他带来的,琅国之事想来也在他掌握之中。”
“也好,那不如明日约他二人来府上吃顿便饭。”苏简煜表示赞成,“人多热闹,垣儿也闷好些日子了,他素来和元槿是亲近的。”
“垣儿如今与我是最亲近的,”肖珩坐直身子,颇有些不服气,“不是我吹嘘,就连你这个做父亲的,也比不上我,你对他还是严苛了些。”
“是,六郎说的是。”苏简煜不露声色地轻叹口气,不想与肖珩计较,“六郎最是慈爱,事事都依着他,他当然喜欢你。”
肖珩得了苏简煜的夸赞,如同一只骄傲的野兽,得意地摆动尾巴。苏简煜觉得有些困乏,便打算闭目养神片刻,然而路边摊贩的叫嚷声络绎不绝,很是嘈杂,吵得苏简煜根本静不下心。好在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二人便紧赶慢赶地回到了王府。
静宜园里杂植草木甚多,自然也不会缺少杏花,眼下正是逐渐繁茂的时候。此季节的杏花香气不算浓郁,却悠远异常,微风拂过便是帘外杏花微雨,罩春红愁湿。
苏简煜命女使将午膳端到随安室里,又唤来苏靖垣一道用膳。苏简煜不甚明白是从何时开始,眼前平淡无奇的日子愈发成为了他的渴望,他开始幻想起十数年以后隐退山林之间的平淡生活,也正是因此,他才无比珍惜肖珩和苏靖垣。
“禀恭王殿下——!”
急促的叫嚷声打破了随安室内难得的祥和,一个眼生的少年在王府小厮的指引下赫然出现在门口,他显得焦虑紧张,手足无措。
“你是何人?寻本王所为何事?”苏简煜示意小厮为少年端上一杯水,“你莫要慌张,一句句向本王道来。”
“回殿下的话——”那少年喝过水,语速飞快,“小奴阿尧,是周学士的书童。”
“周学士?”肖珩下意识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可是周仪周元槿?”
“正是,”阿尧回答道,“学士要小奴来禀告殿下,不知是何原因,百来号太学生此刻集结于翰林院官署门前,要求陛下仿效先皇即刻册立太子。学士已联合苏承旨将太学生暂时挡下,还请殿下移步——”
阿尧话未说完,苏简煜便将象牙筷往桌案上一扔,脚下带风地往府门口疾行而去,他的脸色更是肖珩极其少见过的难看。
作者有话说:
简煜:肖六你这个样子是进不了我家祖坟的。(普信男发言)
肖六:就因为我生不出孩子所以你就这样对我呜呜呜——
此时的姜氏:嗑拉了嗑拉了,给本宫锁死!本宫就是cp粉头!
——
注:
“不若相忘于江湖”出自《庄子》。
“帘外杏花微雨,罩春红愁湿”出自张辑《倚秋千·禹好事近》。
85、暗箭
◎“殿下可有肃清朝堂的打算?”◎
翰林院是天子御用起草文书诏谕的中枢部门,从前朝宫区中轴线向东南方向走去,会看到一片绿檐的宫舍,便是翰林院的官署所在了。由于学士们大多有其他差遣在身,并不常常在官署办公,翰林院平日里并不热闹,加之从前翰林承旨被排除在朝议之外,连存在感都不算太强。然而此时此刻,却是一番叫人心有余悸的景象。
眼下正是日上三竿,阳光明媚得甚至有些刺眼。一百来号太学生齐刷刷地跪伏于翰林院官署门口,他们被龙武卫军士团团包围,领头的太学生名叫史治,他摘了发冠,怒目圆睁地与站立不远处的周仪保持对峙。周仪面对盛气凌人的后辈,倒是不卑不亢。
就在两刻以前,这群太学生忽然乌压压地出现在官署门口,高喊着劝谏嘉永帝仿效先皇尽早册立储君,以稳定国本朝纲。周仪顿觉事大,在与苏孝桐商议过后,一边即刻去请了钟瀚调拨龙武卫来稳定局面,一边打发阿尧去请苏简煜前来。
“周学士为何不让我等面见承旨大人?!”史治铿锵有力地发问,“你这是刻意蒙蔽圣听,你如何对得起你这身官袍和天子的俸禄!”
“史治,休得胡言乱语。”周仪居高临下地凝视史治,指了指自己的官袍,“正所谓食君禄分君忧,储位事关国本,岂是尔等三言两语便能评说明白的?听我一句劝,你们现在便回太学去,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周元槿保证绝不影响各位考评。”
“周学士口口声声说要分君忧,却连太学生的请愿都要阻拦,还调来龙武卫将我等包围。”史治盛气凌人地手指一旁的军士,“大昭尚文,刑不上大夫,周学士竟如此折辱读书人,令尊若是知道自己生养了一个你这样不忠不孝的儿子,不知作何感想!”
“你——!”周仪被气得双唇微微颤抖,这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重话。他的思绪一片混乱,根本找不出任何还击的词眼,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这声音虽然并不大,在场众人却听得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