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袁尚书所言,嘉永的确不够大气。”苏简焜思路清晰地进行反驳,“既如此,礼部将此年号放入其中,又是何意呢?是贺尚书与袁尚书所见不同,还是礼部有意敷衍于孤?”
“臣不敢!”贺知义赶紧跪地自辩清白,“礼部所呈交之备选年号皆是经过翰林们考究研判,绝无偏颇,望太子殿下明鉴!”
苏简焜瞥了一眼跪在御案侧前方的贺知义,没有接话,殿内一时陷入死寂。
“不过是择个年号而已,诸位臣工何必如此小题大做。”苏简煜轻声细语地站出来打圆场,“本王记得,前朝出现过诸如甘露、神龙等并无特别寓意或典故之年号,实则全凭天子圣心□□,既然太子殿下已择定嘉永,那便就是嘉永了。”
“殿下——”方承宜不愿放弃规劝,但他话未说完,便被汪荃截了去。
“恭王殿下所言甚是,”汪荃站上前将方承宜挡下,右手背于身后示意他收声,“古来确有不少年号并非由臣下草拟,而是君上直接择定。太子殿下将为新君,如此裁决合情合理,老臣便在此处先向殿下道喜了。”
“汪相深明大义,”苏简焜投去赞许的目光,“年号既定,可还有其他要商议?”
苏简煜此时给仍旧跪地未起的贺知义使了个眼色,后者即刻慌张地从袖口中抽出又一份折子,结巴地开口道:“禀太子殿下,还、还有登基大典的细、节,您看——?”
苏简焜小幅挥手示意呈上,苏简煜向贺知义那边迈出半步,接过贺知义捧在手上的折子,很是自然地将他扶起。苏简焜见状并未言语,只是安静地接过了折子翻看起来。
“删繁就简,事从权宜,”苏简焜缓慢地将折子搁置到桌面上,那一刻苏简煜似乎看到了正治帝的影子,“却并无疏漏,有劳贺尚书了。”
贺知义松了一口气,谨慎地道:“这都是礼部应尽职责,殿下过誉了。”
“今日朝议倒也颇有收获,”苏简焜微阖双目,按压太阳穴,“不如暂且到此。”
“殿下,臣尚有一事。”袁轼插话道,“端王因着谋逆被拘于宗正寺已半月有余,前些日子因着先帝丧礼被拖延,不知刑部如今是否可以开始审讯定罪?”
袁轼猝不及防地提及端王着实叫在场众人都有些意外,尤其是苏简烨,他的脸色不禁变得难看起来。苏简煜依旧站立原地,在注意到苏简烨的变化以后,不露声色地用眼神加以安抚。
“这事的确该有个交代。”苏简焜颔首表示赞同,“六弟以为如何?”
“皇兄明鉴,”苏简煜接过话头道,“端王并非不能审,只是他到底还是宗亲,由刑部主审或许不妥。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然则大昭刑律之中也载明,宗亲唯有天子方可问罪。谋逆之事,说大了是国是,说小了是家事。依臣弟之见,不妨先由宗正寺卿苏孝桐为端王录下口供,待皇兄登基以后再做处置。不知袁尚书可有异议?”
袁轼刻意在此时重提处置端王,为的就是试探苏简煜是否意欲赶尽杀绝。不过苏简煜倒像是有息事宁人的意思,袁轼只道是自己有些多心了。
“臣以为,并无不妥。”
——
散朝以后,苏简煜和苏简焜回到东暖阁稍作休息,全禄奉上了茶和果子便退到殿门口等候。苏简焜显然被今日的朝议累得不轻,一连饮下两碗茶,直接瘫坐在太师椅上。
“皇兄御下之道不输先帝,”苏简煜调侃道,“很是有帝王的风范。”
“别提了,”苏简焜抱怨道,“这若是一次两次也便罢了,长此以往要我日日都与那帮老家伙如此周旋,我怕是不出三五年就得去见父皇。”
“皇兄!”苏简煜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苏简焜,“可不敢说此等晦气的话。”
“玩笑话罢了。”苏简焜说罢撑起身子,拿起一块核桃糕,“先前你说要指周元槿做城儿的师傅,这事儿可有着落了吗?”
苏简煜笼统地回答道:“我与他谈过条件,还与他大吵了一架,好在他到底是已经答允了。”
“什么条件?”
“皇兄可愿意在登基之后将理政大权,”苏简煜说到此处顿了顿,“交付于我?”
苏简焜挑了挑眉,脱口而出说:“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说:
肖六要升职了(吗?)
——
注:
“丰千亿之子孙,历万载而永延”出自《后汉书·马融传》。
“思皇享多祐,嘉乐永无央”出自《宋书·乐志》。
“文武并用,成长久之计”出自《后汉书·谢该传》。
80、新君
◎“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走到那个属于你的位置去吧。”◎
距离登基大典不足半月,苏简焜作为嗣皇帝,在礼部和太常寺官员的陪同下,前往帝京南郊参加祭天和祭祖大典。苏简煜无需事事陪伴,这几日倒是落得清闲,除去日常主持朝议之外,其余时间便留在府中与周仪谋划新政,顺道教习肖珩熟悉琅国大小事务。
虽然二月将近,外头却依旧寒冷刺骨。苏简煜命人在书斋里安置了数盆银丝炭,眼下房中人多,他与周仪又起了争论,一时间竟是觉得身上冒汗。肖珩原先在西厢翻看周仪整理的关于琅国内政的书册,听到争论声不禁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正殿。
“城儿不过总角的年岁,就算作为储君教养,也不急于一时。”苏简煜说着脱下貂绒罩衣,“况且上头还有圻儿和埙儿,骤然册立储君,岂不是把城儿变为众矢之的。”
“储君事关国本,若能早日册立便可打消朝臣的顾虑和猜忌。”周仪稳声道,“五殿下承先帝之命由太子妃教养,实际与嫡子无异。事已至此,殿下难道举棋不定了?”
“非是我举棋不定,只是册封储君一事关乎礼制,前朝也必定会有一番拉扯。”苏简煜语速逐渐变快,“元槿,政事并非不分巨细都可先斩后奏。纵然新政格局之下由我主理政事,但皇兄还是天子。权柄出于君上,为君者过于独断便会被朝臣群起而攻之,我也得为皇兄的清誉和贤名考量。新政旧制须得维持平衡,不可冒进。”
“殿下——!”周仪也激动起来,“所谓不破不立,新政本就是要推倒旧制重新书写大昭格局的存在,眼下处于起步阶段您便顾虑颇多,往后阻力只会越来越大。君上专权虽是你我一心想要革除的顽疾,然而也得加以利用才是,这个道理您不应该不懂。”
“我并非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也得清楚我们的对手都是何人!”苏简煜重重地搁下茶盏,“中书卿汪荃平日里做惯了和事佬,关键时刻却从不动摇。吏部方承宜和刑部袁轼都是清流出身,哪是轻易能够说服的?你未曾参与朝议,很多事情你不明白。”
“殿下这是——”周仪声音迟疑,“在嫌元槿见识短浅粗陋吗?”
苏简煜被周仪如此质问,反而更是着急:“你又何必这般曲解我的言语——”
“中大夫眼下可得空否?”肖珩装作无事发生地步入殿内打岔,“在下观琅国内政纪要,有一事不解,还请中大夫不吝赐教。”
周仪倏地循声看向肖珩,平稳气息以后开口道:“千户但说无妨。”
“纪要上说琅国大君历来出自天枢部,但实际同天玑、天权二部分权。”肖珩将纪要翻到他所说的部分,“在下是否可以理解为,琅国朝廷并非同心同德?”
苏简煜不解地看着肖珩,后者则对他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
“这本纪要乃是十年前由家父所写,琅国现今虽仍旧维持这一格局,然则具体情况我也不甚了解。”周仪从肖珩手中抽过纪要,“不过利来而聚乃是常理,三部之间有各自的打算和谋划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千户问此事作甚?”
“在下思量着,若是琅国内里存在不合,又可加以利用的话——”肖珩说到此处可以停顿,眼神在苏简煜和周仪之中游离,神情谨慎,“应对琅国之策是否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同理可得,若是大昭也存在此般内患,是否会与琅国一样处于危险境地呢?”
肖珩言语至此,不再说话,但是他的话外之音再明显不过。苏简煜和周仪皆是陷入沉默,脸色都不大好看,片刻以后还是苏简煜先回应了肖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