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儿此话何意?”太后略显尴尬,“哀家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母后素来爱重我,儿子很是感激。只是儿子也很清楚,母后对我的照拂,都有一个不能危及皇兄的前提。”苏简煜微笑着继续说,“这就好比我对荣王兄,虽有倚重但也会有提防。皇兄是您头生的儿子,也是我的亲兄长,您与我的心思是一路的。”
“你皇兄日后在朝政上全都要依赖于你,”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哀家原本想着把垣儿指到你名下能够对你有所牵制,却不料你也清楚哀家的用意。”
“稚子无辜,我此生无缘有自己的孩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他。”苏简煜很是平静,即使他明白自己一直都被亲生父母防备,“肖六是我的底牌,我不会舍弃他,绝不。”
“难得见你如此倔强,”太后神情松泛些许,“倒叫哀家好奇这肖六究竟有何能耐竟将你吃得死死的。”
苏简煜耸耸肩笑道:“临安小官家的庶出儿子罢了,无甚特别。”
“临安吗?”太后若有所思道,“你与临安倒是一直都有缘分。”
“诶?”
“陈年旧事而已,不说也罢。”太后说着转身离去,行到门口时驻足道,“哀家待你和焜儿虽然并非一碗水端平,但也未曾把你当做保全他的工具。天家之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哀家自觉没有做错。”
苏简煜循声回望,却只见章太后向光而立,留给他一个孤独却坚毅的纤细背影。
“儿子明白。”
——
上元这日,为着不至于叫苏靖垣觉得太过无趣,苏简煜嘱咐下人将静宜园稍作布置,又去请了周仪和罗晖到府上一起用晚膳,顺道他有些朝政琐事需要和周仪商量。今天倒是难得晴好,日光照在身上竟是久违地让人觉得暖和。苏简煜同周仪在晚膳后留在拾遗斋谈事,肖珩与罗晖则被打发看护苏靖垣。
“待到新帝登基,殿下便该里外忙活了。”周仪递给苏简煜一沓纸,“我这几日拟了一份如何推进官制改革的草稿,殿下不妨看看。话说回来,新帝年号可择好了?”
“待明日复朝礼部应该会一并呈上,届时就让皇兄自己选吧。”苏简煜阅看着周仪所拟定的草稿,“你要皇兄封我为议政王,这算是官位还是封号?大昭似乎从未有过。”
“是官位是封号不重要,要紧的是如何改变朝政的权力格局。”周仪解释道,“殿下如果要做到独揽朝政,就必须建立起能够将二省六部置于直接控制下机能,而不是仍旧以先帝在世时参政之姿出现在养性殿内。”
“所以为了配合议政王的——”苏简煜略作停顿,注视着眼前的文字,“——姑且说是封号,就必须创设议政处,将中枢众臣纳入此机制之下。”
“不错,”周仪颔首表示肯定,“朝政之权源于天子,只有将理政事权从天子转移到殿下手中,殿下方可全面掌控朝廷,自然就不会受到现有格局的束缚。”
“话虽如此,朝臣也不痴傻。”苏简煜视线并未离开周仪的草稿,“方承宜、袁轼还有朱聿铭,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儿。”
“这有何难,来个先斩后奏便是了。”周仪端起茶碗,“所谓不破不立,届时只消新帝圣谕下达,朝臣便是再有微词,还能叫天子收回成命吗?”
“元槿还真是,”苏简煜笑笑思索着措辞,“狠辣。你就不怕毁了自己的清誉?”
“殿下既有意贯彻我父子之志,我周元槿便是背上骂名也值得。”周仪云淡风轻地说道,“人活一世,总得给后人留下点值得称道的资本,我不怕被当枪使。”
“你放心,”苏简煜搁下草稿,“有我在,他们不敢造次。”
“那元槿先谢过殿下了。”周仪回以微笑,“如今您与千户也重修旧好了,可有打算过将来如何?”
“舅父此次助我擒拿端王有功,理应晋爵,如此一来便不再适合兼领骁骑营。”苏简煜靠到椅背上,“润川既在骁骑营当差,便让他留在营里也好。虽说他现下资历尚浅,但做个佥事也是绰绰有余,再过三五年便可扶正为都统。”
“哦——?”周仪摩挲下颚,略微诧异,“我原以为殿下对千户会有更高的期许。二人相差过多并非长久之计,还望殿下慎重。”
“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苏简煜些许无奈地饮了一口茶,“外臣最高可封公爵,然则非有军功者不授,对于润川来说,侯爵是我能给予的极限。只是侯爵也非无功受禄,强行册封恐怕会累及皇兄,我也正在发愁。”
“现成的立功机会倒是有,就看殿下是不是愿意放手了。”
苏简煜敏锐地看向周仪,后者留给他一个深邃的眼神。
罗晖和周仪告辞后,苏简煜回到拾遗斋收拾书稿,彼时才想起未曾将包好的压岁钱给苏靖垣,当下独自踱步去了静宜园,却发现肖珩也折回此处,正与苏靖垣坐在长廊底下说笑。小家伙被肖珩逗得笑个不停,苏简煜多少被这种氛围感染,也不禁微笑起来。
今晚夜空无云,月光皎洁,静静地铺满了整个静宜园。悬挂于长廊的上元彩灯将庭院点缀得恰到好处,既不喧宾夺主抢了明月的清辉,也不至于叫园中过于昏暗。
“殿下怎么来了?”肖珩意识到脚步声,回头便看到苏简煜立于花园门口。
“来看看垣儿,”苏简煜缓步走入长廊,招呼苏靖垣到自己身边,“同你润川叔叔在说什么呢如此高兴?坐在外头也不怕冻着。”
“润川叔叔说我又长大一岁,以后要更加懂事,要多读书多练字。”苏靖垣一副认真的模样,“润川叔叔还叮嘱我要敬爱爹爹,就像他喜欢爹爹一样。”
“是啊,垣儿又长大一岁。”苏简煜笑着摸摸苏靖垣的头,随后凌厉地瞥了一眼还坐于长廊围栏上的肖珩,“爹爹希望你新岁身体健康,诸事顺遂。”
“爹爹?”
苏简煜的视线重新落到苏靖垣身上,怜爱地看着眼前的小家伙。他忽地想起了那个午后的意外,上一刻还鲜活存在的人,下一刻就毫无预兆地陨落了。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要日日开心,”苏简煜蹲下身将小家伙抱住,“爹爹要看着你继续长大,及冠分府、娶妻生子,你可明白?”
苏靖垣被如此深奥的话题弄得不明所以,正犹豫该如何答话之际,肖珩起身走向父子俩,他蹲下身将苏简煜和苏靖垣一起揽入怀中,苏简煜微微一震,但并未拒绝。
“垣儿的未来,我们都会看到的,殿下。”肖珩凑在苏简煜耳边悄声说,丝毫不顾及苏靖垣也会听到,“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没羞没臊,”苏简煜笑着责备道,“你先放开我,我要把压岁钱给垣儿。”
肖珩乖顺地收回双臂,识趣地退到一旁。苏简煜从上衣内衬里摸出一个绘有祥云纹的红包,一脸宠溺地递给苏靖垣。小家伙得了红包,甚是激动地亲了一口苏简煜,随后便撒野似地跑开了。
“定是你教他的吧,”苏简煜依旧蹲着,“他以前从不亲我的。”
“垣儿打从心底里喜欢你这个父亲,”肖珩含笑将苏简煜拉起,“我亦如此。”
苏简煜捂住肖珩的嘴,道:“知道了,知道了。”
肖珩被捂着嘴,无法辩驳,正发愁之际他灵机一动,轻咬了苏简煜的手指,把苏简煜吓得直接惊叫一声。苏简煜气得意欲抬手捶打肖珩,肖珩却是先行将他环抱住。
“我好爱你,简煜。”肖珩的声音温柔得像山涧一般,潺潺流淌,“这辈子能与你走到一起,是我的福气。我要守着你,守着垣儿,守着我们这个家。”
苏简煜下颚靠在肖珩的肩头,抬头仰视着夜空中的月盘,细语道:“能遇着你,何尝不是我的福气。”
“殿下?”
苏简煜微垂眼眸没有多做解释,他素来羞于将自己心中所思原原本本地说给旁人听,遑论是对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知从何时开始,苏简煜已经对有肖珩陪伴的日子感到理所当然,他想和肖珩踏实地度过每一天,完整地活完这一辈子。他要看到苏靖垣长大成年、家庭美满,也想看到自己和肖珩都逐渐老去,共同面对余生。
“傻子,安置吧。”
作者有话说:
七夕了,发点小情侣的腻歪日常应个景。(战术性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