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其羽没有勇气自己打开检查报告。
可是，最后还是逃不过结果。
苏子叶并不知道顾其羽没看检查报告，他只当顾其羽是不在乎，或者是假装不在乎。
顾其羽在短暂的难过之后，最终捏紧了自己发白的手指，稳定了情绪，“胃癌嘛，早就料到了的结果。”
就像他早就料到了程明潇今年过年不会陪他了一样。
何止是今年，去年年夜饭也不过是吃了一半就借口走了。
第二章
◎苏子叶◎
从医院南门出来的时候，天气阴沉的愈加厉害，刚推开玻璃门，海风夹着年关的寒流在三角地带形成的风口上劲道太大，顾其羽一张嘴呛了一口冷气，才反应过来他把外套落在了医生那里。
今年还没过年，就已经立春，青岛的春天太冷了，比冬天还冷。
潮湿的冷风吹在身上，一下就将身上单薄的毛衣打透，就像针灸时扎在关节上的一把小号针灸针，密密麻麻的酸疼伴着皮肉的肿胀。
顾其羽想，冷天气真是太难熬了，这两年尤其的难熬。
揉了揉鼻子，将鼻腔内的冷气揉出来，顾其羽懒得回去再拿衣服，他是趁着苏子叶出去倒热水的时候，留下/体温计跑了出来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跑，总之是不想待在那里，感受苏子叶对他不知是可惜还是怜悯的目光。
将身上单薄的高领毛衣往上拽了拽，顾其羽快步往门口走去，好在车就在马路对面，也不算远。
“顾先生，你的衣服。”顾其羽刚迈进车内一只脚，便被一个笑吟吟的声音拦住，回头一看，苏子叶站在他两步远的地方。
顾其羽不知道苏子叶怎么这么快就追了出来，而且已经换好了衣服。
此时的苏子叶已经脱了白大褂，穿着一件长至膝盖的白色羽绒服，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灰格西装，右手臂弯里搭着顾其羽落在他那里的黑色羽绒服。
顾其羽接过医生手里的羽绒服，“谢谢苏医生。”
苏子叶将左手的文件袋递给顾其羽，“你跑的倒是快，药还没拿就想走？”
顾其羽接过文件袋，扔到了后座上，略尴尬，但语气依旧温温柔柔：“怎么，现在医院还做绑匪的活了？不拿药不能走？”
“医院不做绑匪的活，但是老头子做。你要是药都没拿就跑了，他见了我怕是要将我绑了才是。”苏子叶拿过顾其羽的羽绒服，因为顾其羽站在车前，苏子叶只得从前面揽着顾其羽的肩将羽绒服披在顾其羽身上，“而且你发高烧了，再不济退烧药还是要拿的，年关发烧感冒的，家里人要担心。”
家里人吗？顾其羽想，他的家里人就剩一个程明潇了。
程明潇会担心他吗？怕是两年前就不会了。
到底还是去拿了药，在苏医生的坚持下。
顾其羽想，像苏子叶这样押着病人拿药的医生，现在怕是也少见了吧，毕竟医患关系如此紧张，闹不好病患还以为医生是为了自己盈利呢。
苏子叶却是不管顾其羽如何想，拿着笔坐在驾驶座上，将每一种药的用法用量写在药盒上。
顾其羽拿过苏子叶写过的一个盒子，上面的字不同于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医生写的龙飞凤舞，虽只有“一日三次，一次四片”八个字，却字迹清晰，颇有风韵。
“有没有水杯？”苏子叶手里拿着药瓶盖，上面放着两粒白色的药丸。
顾其羽摇了摇头，捏起药丸直接就干吞了下去。
药丸划过嗓子，留下一连串的苦味，顾其羽咽了口唾沫，苦味更甚。
苏子叶没反应过来，拿瓶盖的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半晌笑的无奈：“这……倒是第一次见吃个药都这么豪气的病人。”
顾其羽也笑：“我也是第一次见押着病人买药不说，最后还要将病人送回家的医生。”
“我也不是特意送你回家，我今天没开车，算是蹭你的车吧。”
“苏医生怎么知道我住哪里，万一顺路顺的有点远怎么办？”
“不远，你病历本上有地址，我们住一个小区，巧吧？”苏子叶接过瓶盖，将药瓶盖严实。
“真巧。”顾其羽看着苏子叶将药瓶放到药袋里。那一包药，真是多，不知道回去之后放到哪个角落比较合适，不过也不必费心藏吧，毕竟那个家大多数时间就他一个人。
“累了你就先睡会，放心，我开车技术好的很。”
顾其羽本以为苏子叶只是说说，毕竟青岛的路，上上下下起伏太大，没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开车平稳。上一次他坐车犯困，刘助理开车开的那样小心，他还是在下坡路段磕到了头。
不过，显然苏子叶不是吹牛，他开车是真的很稳，稳的顾其羽最后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仅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十八岁的时候遇到程明潇的那棵老梧桐树，树上开满了淡紫色的梧桐花，阳光斑斑驳驳的从梧桐花的缝隙中落下来，洒在了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量挺拔，目若朗星，手里拿着一朵梧桐花，对着他疏疏朗朗的笑，满眼都是细碎的光。
顾其羽抱着一摞画稿，刚从画室出来就看到了站在梧桐树下二十三岁的程明潇，那样明媚干净的笑容，真是比现在每次见他露出来的不耐烦好看太多了。
顾其羽抱着画稿一脸幸福的向树下的程明潇走去，眼看就要走到他面前了，却从他旁边跑过去了一个男孩子，男孩子活力十足，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张漂亮精致的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那男孩子跑到程明潇的面前一把环住了程明潇的腰，仰起头，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程明潇听得很是高兴，听到最后还亲了亲男孩的额头。
渐渐的，程明潇的样子变了。
原来的白衬衫变成了西装革履，原本瘦削的脸变得愈加线条分明，已然是如今三十二岁的程明潇。他搂着男孩慢慢转向顾其羽，勾着唇角，似笑非笑，脸上竟是掩不住的刻薄寡义。顾其羽看着那样的的一张脸，熟悉又陌生，心脏不由的阵阵抽痛。
他睁大眼睛想看清程明潇怀里的男孩子，却是越想看越看不清，越看不清他越心急，最后竟然生生的痛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他才发现他不是心脏痛，而是胃痛。
苏子叶正好拐了个弯，进了小区，看到顾其羽醒来，递过去一张纸巾，“看来你睡得并不好，额头都是冷汗。”
顾其羽接过纸巾抹了一把脸，果然纸巾上沾了一片水渍。
以前他很少出汗，即使是夏天，只要不是剧烈运动，很少有大汗淋漓的时候。可是半年前，他的身体忽然就不如从前，就是什么都不做，也说不准就会冒一身冷汗。
“对了，你手机响了好几次，我看你也没醒，就没叫你。我到家了，你家在哪一栋？我要不要先送你过去？”
“不用，已经很麻烦苏医生了，前面拐弯就到了，我自己可以的。”顾其羽下车，转到另一边，帮苏子叶打开车门，这个过程中，他特意看了下手机，显示着三个未接来电，都不是程明潇。
苏子叶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留个号码，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你可以让你的家人打电话给我。”
顾其羽将手机号码给苏子叶存上的时候想，他哪有什么家人啊，唯一一个“家人”，怕是已经不要他了。
第三章
◎程明潇◎
将车开进院子里，刚一下车，那冷风就顺着衣领灌了个满怀。
这座靠海边的别墅真是太冷了，可是能怎样呢？顾其羽自嘲的想，毕竟是自己选的。
那时他和程明潇的感情还很好，签的第一笔大单赚了不少钱，程明潇问顾其羽，他对他们将来的家有什么期许。
顾其羽回他：“别无他求，有你，有海，有花，此生足矣。”就这一句话，程明潇记在了心里。
为了早日能实现顾其羽的梦想，那段时间程明潇经常性的出差，应酬……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之后，程明潇贷款买了这栋别墅，落了顾其羽的名字。
那时真是满心欢喜。
因为所有的钱都用来付了房子首付，所以顾其羽拾起他之前的设计功底，每天工作完，即使是半夜，也要跑到房子里丈量尺寸，画设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