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那便好,雨停了我便去把它挖出来。”
风银给外间屏风后的木盆加满了水,试了试水温,特意调高了些,才去叫季风,听见里间有声音,问:“在和谁说话?”
此时的沈青崖正坐在桌前,想办法能尝一口茶水的滋味,闻言抬头朝走进来的风银看了看,季风也看方桌的位置,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跟风银说说沈青崖的事,现在正好。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我。”沈青崖道。
季风有点意外,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沈青崖作为一道残魂,能滞留人间一千年之久,已经不是普通的鬼能够定义的,莫说是修道之人,阴气重一点的人也是能看见的。
沈青崖像是知道季风在想什么,自言自语道:“我大概连鬼都算不上,只是一道念想,只能被与我有联系的人看见吧,你与我的关联,便是那块银锁。”
不用问,他娘与沈青崖的关联便是她无意间解救了沈青崖被缚在神火台的一缕残魂。季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应风银不解的目光,道:“一会儿水该凉了,一边洗一边告诉你。”
风银替他褪去了衣裳,将他放进木盆里,本来是想等他洗完了再过来的,因着那句一边洗一边告诉你,有了个不得不留下的理由,于是便局促地守在一旁。
这些天都是他在照顾季风,季风身上哪哪儿他都看遍了,但那都是在季风昏迷不醒的情况下,没工夫扭扭捏捏,现在这人睁着眼,虽然看不见,但,,,
“澡豆在哪儿啊?”季风问。
风银回过神,把澡豆递给他,季风迟迟没接,忽然抓住了风银的手腕,道:“我看这盆挺大的,一起洗?”
风银浑身上下本就没什么温度,方才淋了雨浑身冒着冷气,手腕跟雪一样又冷又白,被季风跑了热水的手裹着,一股温意嗖得传遍全身。
风银抿了抿唇,良久道:“怕碰着你伤口,我等你洗好了再洗。”
“那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别着凉。”
季风没多做坚持,松了手开始认真洗澡,把去惘极境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
“算起来沈前辈也是你们阆风一脉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次若不是沈前辈,我恐怕也回不来。”
“我听族长提起过。”风银道。
季风:“你知道?”
风银点头:“前辈现在在哪里?”
季风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指了指屏风后面方桌的位置,道:“他在那儿坐着闻茶香味儿呢。”
季风开着识海,知道沈青崖一直在,风银起身,对着季风所指的位置合手一拜:“多谢凌子恒前辈。”
沈青崖一怔,摆弄茶杯的手指停了下来,像是被凌子恒三个字带走了魂儿,待到回过神来,他抽手一笑,这世间过了一千年,曾经坐镇西境守护天下苍生的阆风一族都已近覆灭,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却在今天,在他选择最后来这世上走一遭的时候,能再一次听见这三个字,把曾经的一切清晰地唤起。
沈青崖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季风听那边没了动静,转头对风银笑道:“沈前辈说他很开心,你让他想起了他本来的名字。”
风银疑惑:“你为何一直唤他沈前辈?”
“因为—”季风顿了顿,风银知道先祖一辈凌子恒的事,但看样子,他的族长并没有告诉他有关凌子恒献祭复活沈青崖的事,于是含糊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把名字给忘了,随口说了个吧。”
沈青崖在屏风后眼巴巴地盯着那杯淡绿色冒着热气的茶水,闻言挑了挑眉。听见那边又小声嘀咕几句,然后就只剩水的声音,忽而哗啦啦地响,忽而闷闷地响。
没过多久两人便都换好衣服,与沈青崖凑一桌喝了杯热茶,季风开始分析局势,道:“现如今霁月阁和时风门成了修界共敌,长竟天还到处宣扬阆风人要血洗修界,危害天垣,除了临夏,到处都是等着抓住我们的人。但情况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糟糕,堂离在闻人羽的帮助下杀了他爹堂清觉,接管了堂门,明面上虽不能为维护我们与修界反目,但也不会是我们的敌人。四大名门还有白焰门,我那外公本就不是完全支持长竟天,只要找出我娘真正的死因,他一定不会放过长竟天,如今修界大小门派同仇敌忾,除了忌惮危燕三星势大,还因为不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打心底仇恨阆风人。”
风银垂了垂首,道:“可不管真相如何,当年那场混战,那么多修士的的确确是死在我族人之手。”
季风握着扇子虚点一下,道:“我知道,要让他们接受阆风人无罪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死伤那么多人,恩恩怨怨一时扯不清,索性不扯了,长竟天不是在谋划别的么,他的计划从十二年前就开始了,如今到底谁最该让人忌惮,我们得告诉世人,让他们自己去衡量。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陆息。”
风银道:“陆息?他关键在何处?”
季风抱着手,勾了勾唇,道:“陆息这个人,我不是很了解,所以现在,我们得去了解了解。”
风银思索一番,会意道:“你是怀疑那日在尸鹘岭,他是故意带我们去水月天的?”
风银那时心里便有些疑惑,陆息这人看起来深不可测,又是危燕三星一门的掌司,不至于当日丝毫不怀疑他们三人的身份,就这么把他们送去他们秘密谋划了那么久的阴谋中心,就好像是有心放任他们去探索一样。
季风点头:“那日陆息看到了我,不仅没有发难,连本该灭口的洛仁良一行人也放过了,我当时便觉得他奇怪,但没做多想,直到后来在水月天断崖上,他一掌将我推下悬崖,我才敢肯定,他都是故意而为之,故意带我们去水月天,故意送我去古森林。”
风银道:“但陆息这个人,父母三代都为危燕门效力,他甚至一人掌管地子门,又为何要这么做?”
季风摇头:“这便只有问他了,况且当年是他将我娘的尸体送回去,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必须要去找他问清楚。”
风银正要说话,忽然揣在怀里的一道符发出一道光,他摸出来看了看,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陆息,而是治好你的眼睛。”
季风盯着他手上的符,他知道这种符,是子母符相连,燃烧子符,母符就会发光,子符可以有很多,母符只有一张,用来传递某种信号,还能顺着找到子符的位置。
风银手上的母符一连发了几次光,想必是手握子符的人在催促他,季风问:“发生什么事了?”
风银收了符,道:“是洛商,我让他去寻堂子枫,现在应该是找到了,我们雨停就出发,堂子枫一定有办法治你的眼睛。”
季风想说他的眼睛只能用镜海水洗才洗的干净,转念一想,还是先找到洛商和堂子枫,将弥生花交给堂子枫,尽快做出治疗风银寒症的药,免得弥生花水土不服死了或者开花了都不好。
季风让风银传信回霁月阁,告知他们这里的情况,两人便顺着子母符去了北境,危燕三星门这些年有所扩张,所占地界十分广,门中各个峰岭出入口皆有人把守,唯独西峰不同,西峰地势险峻,从峰连绵,加之雪顶荒芜极寒,飞鸟不渡,一般用来惩罚那些犯了错的弟子门人在此面壁思过,仅在山下留了两人看守,两人轻松越过防守上山,找到雪顶那处洞口。
季风看不见,只觉得周围极冷,皱了皱眉道:“你确定洛商他们在这里?”
风银看着洞外的刻字,道:“符箓的指引没有错,是寒蚀洞。”
季风道:“寒蚀洞?我听人提起过,洞中的寒蚀之气非比寻常,普通人进去待个三五日便会被冻销一层骨,你本就有寒症,我担心你受不住。”
风银拍了拍他的手道:“不碍事,我常年生活在雪苍山,鲜少因寒冷发症,终是不一样,别担心。”
闻言季风怔了怔,想起堂子枫说的话,风银的寒症确非一般寒症,想想他落下这个病的根由,不禁心一疼。
季风犹豫一番还是进去了,但他坚持要走在前面,说是可以给他挡住一些洞中吹来的冷气,风银劝不住他,只好在后面小心地护着他免得他撞到墙或者踩滑。
才进去没多久,季风的人生又多了一种极致体验——蚀骨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