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合手,道:“还望沈前辈这次多帮帮我。”
沈青崖怔神,看着季风就像看见当年白露霜一样,也是这样虔诚坚定地希望他能够帮助她,忽然又觉得自己这缕飘散千年的残魂忽然又和人世间产生了联系,觉得自己还没有和前尘旧事彻底了结,其中或许还包括那段抱憾而终的缘。
沈青崖抬起虚无的手,落在季风的手上方,点头莞尔:“自然。”
帮季风完成夙愿,逃脱宿命,就像是在肯定他当年的自己,也是在帮他自己从千年的执念里解脱出来。
季风相信风银不论如何不会离开太久,便在坐在门口等,忽然起了阵风,垂在檐下的风铃泠泠作响,他顺着声音望过去,想起时风门自己院子里的房檐就挂着风铃,坠在飞扬的檐下,风一吹便开始奏乐,季风遥遥的坐在风舞台都会刻意去听他院子里的风铃声,后来他觉得太遥远了听不真切,便干脆在风舞台旁边的树上挂上风铃,这样他可以在风舞台一坐坐一天,或者直接躺在树干上睡到天黑。
小木屋的风铃声音有些急躁,季风静静地坐着,脸上倏然划过一道白光,山崖上看天空最是宽阔,闪电划开了大半边天,季风看不到,但能听到随之而来的雷鸣。
季风心里一颤,对雷声下意识的反应他盖不住,但这次他没有把自己的头蒙在被子里,肩膀缩了缩仍然坐在门前,狂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几滴被风吹得斜斜打在他脸上,随后雨滴原来越重,重到狂风无法撼动,倾盆似的坠落,只有被溅起的水雾被风裹挟着往廊上飞。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往房间里走,喊了句“沈前辈”,问:“你看到这里有伞吗?在哪里?”
沈青崖又从银锁飘出来,声音朦胧,像是睡了一觉,问:“怎么了?”
季风慌里慌张道:“外面下雨了,我得去接他回来。”
“外面已经很晚了,”沈青崖说着停顿下来,想到黑不黑对他来说都一样,便道:“你左边的架子上有一把,你要下山?”
季风摸索着架子拿到伞,急忙出去,道:“就在门外等。”
沈青崖眉毛跳了跳,无奈地耸耸肩任他去,转身回了银锁养魂。
季风撑开伞踏进雨中,循着记忆直直地穿过小院子推开柴门,才刚踏出一步就被惊雷和结界震退到墙角,季风茫然地站了一会,随后沿着柴门蹲下去,抱着伞守在窄檐下,静静地等。
外面风雨交加,一个人太冷,他想洵舟回来能看见有人在等他。
天垣经过俞氏妖兽一劫,已经变得人心惶惶,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意图打开惘极境,放任里面的妖魔肆虐人间的阆风一族如今已经卷土重来,誓要报当年灭族之仇,危燕三星首当其冲。
就在今日,许多人亲眼所见,当年那个阆风余孽银镜少君提着剑一步一步来到危燕三星门前,以一己之力毁掉了整个危燕三星人字门,大大挫伤危燕三星的实力。人人都在传,这是一次警告,接下来会是其他人,所有当年参与过讨伐灭族的人都会受到报复,银镜少君毫无人性,枉顾人命,无辜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的剑下。
风银反手握着剑脚步缓慢地往山顶小木屋走,雨水将剑上的血尽数冲刷,只剩一片寒冷的银光闪烁,白衣上鲜红的血迹被晕染开来,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被衣料不断吸入的水挤到衣摆在滴落在地。
他说过要让长竟天为他对季风造成的伤害付出代价,只是一个人字门完全不够,但他得回去了,不能留季风一个人太久,他的伤还没有好。
回来的路他几乎是尽其所能的加快速度,但到了山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脚,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
他有些不敢回去。
这满身的血腥气,他不想让季风闻到,不想以这副鬼样子出现在季风面前,像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大概想在入冬前把所有的雷和暴雨都丢下来,再名正言顺的给世间又撒上冰雪。
走着走着渐渐停了下来,雨珠平平砰砰地砸在他的发冠和剑身上,凉风钻入他的骨髓,有一瞬间他想转身离开,但在又一声惊雷落下后,他倏然迈开腿,飞快往小木屋回。
拨开雨雾,风银看到了山顶那座被雨芒打出白雾的小木屋,风雨太狂,院子里的灯早就被吹灭,只有屋内的灯还亮着,足够他看清柴门外蹲在伞下微微撑开缺口的人。
雨势大得能掩盖周遭的一切声音,风银下意识唤了声“季风”,本该被暴雨淹没,却还是到了那人耳中。
季风猛地抬头起身,朝上山的方向喊道:“洵舟,是你回来了吗?”
风银被这一声呼唤驱散了所有阴霾沉郁,在季风举着伞踏出门的同时撤掉了结界,扔下九霄剑便朝那人奔过去,将人接了个满怀。
“嗯,是我,我回来了。”风银忽然觉得喉咙哽咽,鼻腔发酸。
📖 乌月藏心 📖
42、影踪
◎我牵了个小太阳吗,这么暖和◎
季风松了伞任它掉落在地被风吹走,双手紧紧地抱着风银,脑袋埋在风银肩窝里,在血腥气与雨水中寻找那抹雪松味。
“回来就好,有没有哪里受了伤?告诉我。”季风小心的检查他的肩背手臂,风银圈着他的手紧了紧,声音被大雨浇得疲惫不堪:“不是,不是我的,都是别人的血,我,洗不干净了。”
“洗不干净我便陪你站在这风雨中,总会有云销雨霁的一天。”季风捧起风银的脸,将额头抵在风银额间,道:“我都知道的,我看到了,我的洵舟受伤了,都是我不好。”
风银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季风冰凉的手,放缓了语气问:“外面雷雨交加,做什么要在门外等,门外挨着悬崖,若不是我设了结界,你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
季风浅浅地笑了笑:“我就算瞎了,也知道那边有悬崖,怎么会摔下去。”
风银正色道:“你当然会,明知前方无路,你还是会跳下去,我见识过了,两次。”
一次是在水月天的悬崖,一次是天目台的公审,这两次尚且他能将他拉住,若再来几次,他就只能跟着他一起跳了。
季风怔了怔,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忽然眼神警惕地侧脸看向风银身后某个方向,道:“有东西跟上来了。”
闻言风银几乎是一眨眼间飞速将季风护在身后,召回九霄剑,剑身横向截断雨幕,眼神凛然地看着漆黑的来路。
季风凝神听了听,道:“是无面鬼,五十米外的树后有三个,左侧方悬崖下有两个,应该是一路跟着你回来的。”
风银眼神染上一丝怒意,将九霄剑送出去,飞快刺向最近的悬崖处,无面鬼气息较轻,行动隐蔽,因着雨势太大心事太重,风银一路都没有发现,却逃不过季风的耳朵。
风银抬手去拿另外几个,被季风拦住,道:“来不及了,这里只留了五个无面鬼,其他的已经回去报信了,天亮之前我们得离开这里。”
话语间树后那几只无面鬼已经消失无踪。
回到小木屋,两人已经浑身湿透,不折不扣的落汤鸡,季风站在门廊下拧了两把衣服,对风银道:“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我们等雨停了再走,先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嗯。”
风银把季风扶进房间后便去烧热水了,季风又站起来,找到银锁问了问:“沈前辈,你看见我从惘极境带回来的弥生花了吗?”
沈青崖从银锁里冒出来,打了个哈欠,道:“你可算想起它了。”
季风问:“在哪儿呢?”
沈青崖看了看亮着灯的厨房,他观察了这位阆风的小少君十八日,发现他取薪点柴烧水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了,道:“外面院子里种着呢,你的小少君把你从惘极境带回来后,见你一直紧紧攥着这棵草,便把它好好的种在了外面。”
季风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反应过来,担忧道:“种在土里这么久,万一开花了怎么办,弥生花一旦花开,就会枯萎失去药效,不行,我得去看看。”
沈青崖见他慌忙又看不清路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没开呢,弥生花性邪,只有惘极境的土能给它提供养料,普通的土只能保证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