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炎风接过黄延的古琴,小心轻放到琴箱之中,回头看去,只见黄延已经立起身,便带他离开寝房,锁上门扉,一起下楼,一起缓步走过湿漉漉的地面,吹着飒爽的凉风。
那时候的东帝城却是极好的晴天,淅雨台总舵之内,一座九曲桥横过翠意盎然的荷花池,在桥的中央屹立着一座四角纳凉亭,亭中的护栏前坐着一个男子,怀中抱着中阮,指尖摁琴弦,意欲弹响弦音,但迟迟没有弹起来。
阳清远冷静不下来,突然放弃演奏怡情,抬眼时遗憾地叹了一叹,启唇自语:“竟然是真的没有来找我,看来他对我哥哥是真的死心塌地了?”
他立起身,收起中阮,背在了肩头,再度自语:“既然你不来找我,那我就去找你。”淡淡的微笑挂在了唇角。
细碎的脚步声自亭子外边传来,并随之传来一个男子声音:“你在和谁说话?”
阳清远听出了这是何人的声音,同时这个声音令他厌恶,故意背对着来者不回头,只淡淡道:“我一向喜欢自言自语,与你无关。”
薛慕华负手上前,见他仍如此孤傲张狂,反而更有兴趣,接话道:“本座既是掌门,也是总舵主,淅雨台没有我管不了的事。”
阳清远不禁冷笑:“淅雨台弟子吃喝拉撒的事,你也要管?”
刺耳的冷嘲终究是令掌教不悦,阳清远犹如骑在老虎背上,令薛慕华一时微愠,单手用劲,将阳清远拽到面前,一双犀利的圆眼里充斥着威严,肃然道:“你只是区区一个分舵的堂主,不要以为自己在本座面前可以肆无忌惮!”
阳清远的张狂并不减少半分,只淡淡道:“你就只会拿压我哥哥那一套来压我,但!对我并没有用!”说罢,干脆地推开了薛慕华,干脆地迈步走出亭子。
只走了几步,背后就响起薛慕华的声音,满口高傲:“你迟早会像你哥哥那样!屈尊在本座的脚下,任由本座玩弄!”
阳清远冷笑着,只道:“省点口水吧。我说过,我不可能代替我哥哥!”
离开了淅雨台以后,阳清远独自来到市井乱逛,偶然经过书画苑,灵机一动,进去借了笔墨纸砚画了一只猫和一个男子的画像,拿着这张画像,走过许多家客栈询问,直到进入第十八家客栈。
掌柜正在看账本,抬头时瞧见来了一位英姿不凡的客人,便热乎道:“客官要什么样的客房?”
阳清远止步在账台前,直言:“我不住店,只来问你一件事。”
掌柜闻言便不高兴,板起脸来,冷冷道:“不住店就别耽误本店的生意,赶紧走吧!”
阳清远不动容,摘下腰间的腰牌,放在掌柜的面前微微晃动几下。掌柜瞧了一眼那一块腰牌,吓得两脚发软,两手扶住账台才没有摔倒,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急忙赔笑:“原……原来是淅雨台的大……大爷!小……小的刚才有眼无珠!爷别介意!爷要问什么?尽管问!小的如果知道,一定告诉爷!”
阳清远收好腰牌,挂好在腰间,问道:“可有一名住客姓慕容?”
掌柜干脆道:“爷等等!小的替爷查查账本!”忙翻动账本。瞧了瞧,答道:“本店确实住过姓慕容的人。”
阳清远立刻展开画卷,问道:“可是这个人,还带着这只猫?”
掌柜应答:“是!就是他!”
阳清远微微喜悦,再问:“他住在哪一间房。”
掌柜急忙再翻看账本,随即遗憾道:“爷要找的这位客官,数日前已经付清了房钱离开本店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阳清远不禁有些失望,卷好了画像便迈步离开,一边走在大街上,一边忍不住叹气,心忖:一定是那天晚上过后离开的,走得这么急,是因为我说了我哥哥是掌门的娈童?他真的如此在意我哥哥当过娈童的事?
阳清远不难过,反而在脸上荡漾起欣喜的笑容,再度心忖:兴许是回了雁归岛?想来我也好几年没有回第十五分舵了,先回分舵,再顺路去雁归岛拜访。
回到淅雨台总舵,他顾不上吃午饭,收拾好了行囊,把包袱背在肩头,带上喜爱的中阮与随身的神兵,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总舵,骑马奔去了广陵郡国中部偏东的琴阳城。
黄昏之前,无砚将猫揣在衣襟里侧,回到了平京,进宫以后径直前往国子监看杨心素,刚进院子便远远看见杨心素湿透衣裳却还在认真练习拳法,便走近一些,启唇:“你今日冒雨习武,不怕这样会中风邪?”
杨心素答道:“我不能放弃!否则就练不成武道之心!”
无砚好奇:“谁教你的?”
杨心素一边在继续雨中挥拳踢腿,一边答道:“是我在骑射课的时候,闻人先生这么说的!”
无砚知晓闻人无极是出自青鸾城,与朱炎风关系不浅,便对他的教诲没有半分怀疑,此刻只揪住杨心素后领,拖进首楼,边拖着杨心素,边劝道:“赶快进屋擦干,省得生病了怪我!”
晚上,无砚徒步走在国子监,往国子监的正大门行走,恰巧一辆马车从他身侧经过,随即在前方戛然停下,一张脸从车窗探出来,望向无砚这一边,赤红发缕十分显眼。
“无砚?回去的话,我送你一程!”
听出是苏仲明的声音,无砚便大步上前,径直登上马车,钻入车内,关上车门以后,发现车中坐着三个人,除了苏仲明以外,还有宏里与天云。
国子监至深宫,尚有一段距离,而无砚正好想会一会苏仲明,便不忌讳在场的无关二人,在能够闲聊的光阴里,如闲聊那般,问苏仲明:“我尚有一件事,想问问太上皇。”
苏仲明好奇:“你想问我什么?”
无砚毫无避讳地直白道:“还记得雁归岛上发生过的行刺的事情吗?”
苏仲明微微惊讶:“你是指……天孙青明的那件事?”
无砚庆幸着,微微一笑道:“原来我们都没有忘记。”
苏仲明更甚好奇:“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我记得当年慕容擒雪前辈,你的三叔父,已经焚烧了尸身,把骨灰送回淅雨台了吧,何故再问?”
无砚知道,在当年自己求慕容擒雪留下完整的阳清名并且送回淅雨台之时,苏仲明刚好离开了雁归岛,因而令苏仲明以为阳清名已成了骨灰,但无砚并不想在此时解释半分,只提起重点:“我爹说,太上皇是亲眼目睹天孙青明被一名蒙面黑衣人刺杀的目击者之一,可知这蒙面黑衣人的来历?”
苏仲明一时为难起来:“这……”
无砚又道:“我在雁归岛的所有地方都搜查过,皆没有这蒙面黑衣人的踪迹。想必他是武艺了得,才会将同样武艺超群的天孙青明重创。”
苏仲明沉默了片刻,愧疚地答道:“无砚啊。当年我上你家做客,的确是不巧,才让命案在你家发生。不过……”强颜欢笑起来:“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就不要再关心什么蒙面黑衣人了。”
无砚垂眸,只问:“你是知道蒙面黑衣人的身份,还是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手笛=手埙
第28章
◎黄延:一朵怎么够?至少几朵!◎
被熟悉的人追问不停,苏仲明的鬓角不禁悄悄溢出了一滴冷汗,滑过了脸庞轮廓,紧张着说不出话来,张嘴只能支支吾吾:“我……”两只手悄悄地抓了抓衣袍。车内其他二人发觉气氛不对劲,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为难着相互对视一眼。
无砚又道:“听我堂姐说,天孙青明悄悄投靠了暮丰社,因为暮丰社的任务,所以想抓你去暮丰社。蒙面黑衣人兴许是暮丰社的仇家?或是他的仇家?”
苏仲明叹了叹,决定昧着良心撒下弥天大谎,强颜欢笑道:“其实,我……并不知晓蒙面黑衣人的来历,那一天的局势……太混乱了。或许……真的是仇家吧。”虽是这般说了,心里仍没能舒一口气。
马车刚好奔入了深宫,在深宫的长街里奔跑了一段路,无砚忽然叫道:“停车。我下车了。”
苏仲明愣了愣,忙说道:“还没有到你住的地方……”
无砚打断了他的话,只道:“距离不太远,我可以自己走回去。”马车停稳后,便自己打开车门,下车去了。
苏仲明从车窗瞧着无砚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叹了叹:今天跟无砚谈起那件事,让我越来越觉得……李旋,当初刺杀天孙青明,也许做错了?当初天孙青明收了何笑的买命钱才在执行任务中顺手刺杀李旋,但李旋毕竟没有死,如果只刺伤了他几刀,也算还清了,可是却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