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浚山(3)

作者:马小六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只是后来兄友弟恭被王权争夺搅得面目全非,他感念的和感恩的成了对立,余子墨选了对自己有重恩的。

一别经年,没想到再这样对面而视的时候,一个是败寇,一个已是新主的心腹重臣。

公浚咀嚼着鱼片的唇依旧青白干裂。余子墨抬手吩咐狱卒:“给他倒碗热茶。”

在阴冷的牢房里,茶定然不是什么好茶,可是这蒸腾的热气却极其难得。公浚通体生寒,对热的东西太渴望,可是端起杯盏却没能好好享用余子墨的心意。狱卒自作聪明,以为余大人是要开始教训牢犯,只抓准了热茶里的“热”字,用了鼎沸的开水。

干涸的唇没能得到温水的滋润,却因为这口热茶的进入,熏红一片,余子墨抬手掐住公浚的颌骨,见他满口通红,脸上便又冷了几分。

“你会不会做事。”

偏头冲着狱卒沉声低问,眼里投过厌恶的寒光:“还不赶紧拿凉水过来!”

狱卒知道自己会错意,忙不迭的去倒凉水,余子墨却没让他把杯盏递给公浚,而是先接过来试了试温度,确定无误,才递给公浚:“含着。”

公浚唇舌刺痛,直到这口凉水入口才堪堪缓解。余子墨也不问什么,就盯着公浚含水鼓起的腮帮,这样充气的动作,终于让瘦到脱相的人,可以看见点小时候的模样。

“吐掉,再含!”

反复三次,公浚的痛感退了不少。

“茶放温了。以后喝茶之前先试试温度。”

公浚没动,看着虚白的热气,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子墨大人真是说笑了,我何来的以后?”

“王上旨意已下,只终身囚禁,不伤你性命。”

“王兄……王上说不杀,却动了杀心啊,破城之日,议事殿前,若不是将领劝阻,我现在是不是已经烂了皮肉。”

余子墨不语,公浚说得对,若不是苏韵锦劝阻,怕是公荀那当胸一剑已经刺下,可是那并未发生。时至今日,谁知道若是没有苏韵锦,到最后时刻,公荀会不会收住剑锋。

“既然活着,就想想以后怎么活着。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省得受皮肉之苦。”

“我知道的都说了。不曾有一句假话,可是王上信吗?信我从不曾有争位之心,信我不曾藏匿传国玉玺,信我在他戍北之时曾为他陈情,信我只想做个恣肆潇洒的王爷得他庇护唤他王兄?!他不信的!”

余子墨盯着公浚,看他猩红的眼睛越发明亮,那是蓄积的泪水折射的光。

“王上怎么信你?两军交战与他城头对峙的是你!”

“父命母言,我怎么不听?他指使许太医在父王药中动了手脚,父王病危才交政与我,若不是他,我何苦被推到这样的位置!”

“王上没有。”

“什么?”

“王上没有让许太医那么做。”

“你怎么知道?”

余子墨就是知道,公荀虽然有些时候,有些事做的有些狠厉,可是公荀做过的事,只要余子墨问,他都认。弑父这样有悖人伦的事,余子墨自然在意,可是得闻此事的时候余子墨便有八成把握绝不是公荀所为。因为许太医一直是余子墨在联络,对于先王药物被动了手脚这件事余子墨也知道,公荀的态度他也清楚,弑父这样旨意公荀从未下达过。

当千夫所指,众人唾弃,公荀由苏昭辗转回营的时候曾问过余子墨有没有事情想问他,余子墨说没有。公荀却笑了好一阵,听着是朗笑,余子墨却听出苦楚,半晌,公荀的手落在余子墨的肩上,用力的揉捏了几下:“最懂我的是你啊。”

可是他怎么跟公浚解释他的知道?与公荀十二年如一日的跟随,那人的好,那人的劣,那人的狠,那人的底线,那人的报复,那人的君心,那人苦,那人的痛,那人的喜,那人的悲,那人的挣扎,那人的努力,那人的情谊,他都看在眼里,就是这样没有设防完完全全的展示,余子墨才知道他追寻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才死心塌地,所以即便是要他把刀剑指向也曾在他阴暗世界留下些许光亮的人,他也愿意。

“你怎么知道就是王上?”

“我母后从许太医处得了他的亲笔书信,我原是不信的,可是那是他的字,我认得。”

“原是不信的!有你这句话,也不枉王上曾视你为骨肉兄弟!”

公浚一愣,喃喃的说道,“兄弟……”他重复着,慢慢的把自己抱紧,手掌慢慢攀上肩头的血痕,那是鞭刑留下的印记。

余子墨才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口中的“骨肉兄弟”有多讽刺。

“事已至此,就别再强硬了,你身子薄,我也不想对你用刑!”

公浚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嗡嗡,不只是哭了还是埋头遮挡造成的,“该说的我都说了,用不用刑都是那些话,我不知道传国玉玺在哪,父王不曾给我,我得了谕旨,被穿上龙袍,被架到殿上,被大臣问询什么时候出兵,被破城兵丁押解,被扔进天牢,被你问询……实不相瞒,若不是怕我母后年事已高难承丧子之痛,我早就不想活了,你看,我连死都不能自已,我还有什么强硬的?!”

余子墨看公浚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消瘦的身子在带血囚服包裹下,高耸的肩胛骨是那样的刺眼。

余子墨沉默了片刻,起身离开,临了扔下一句话:“总该想办法好好活着。”

余子墨去见了公荀,明确的告知他,公浚更像个被扯线的傀儡,或许争位的真正对手是陈氏。那块哽在公荀心上的溃肉终于有迹可循,公浚说的那封信或许能锁定杀害先王的真正凶手,让世人加注在公荀身上的罪名大白天下。于是审讯传国玉玺的事情暂由诏卿鉴和大理寺协同办理,余子墨亲自追查许太医手中亲笔书信之事。

只是许太医一家一夜之间踪影全无,追查起来实属困难,何况当时与公荀来往又极其秘密,无人知晓,想要寻些蛛丝马迹着实不易。余子墨就换了个思路,既然是陈氏搜来的信件,那陈氏必定动用了人员,王室势力虽盛可深居后宫想要动作必定会留下痕迹,就好像穷苦的人想要搬家,提上包袱便一干二净流水无痕,富庶人家却总能留下家私拉运的车辙。

可这一查,尚未查到先王之死的隐秘,却查到了传国玉玺的下落。于是余子墨快马加鞭赶回宫中禀报。尚未进殿就差点和下属撞了满怀。

余子墨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未问下属为何行色匆匆,直接跟着公荀的贴身內侍薛子睿进了书房。

公荀负手立在窗前,闻听余子墨进殿,下意识回身,却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动作,下唇内壁还有一块被他咬在齿间,不对称的唇形,一下被余子墨看在眼里。

“王上出什么事了?”

“无事,只是又被这宫中的无情寡淡给震惊了。”

余子墨不明所以,着急把查询到的事情禀告公荀,待他说完,却不见公荀面露喜色,倒是眉宇微锁。

“王上!?”

“知道了。子墨你去趟天牢,让他们停手。”

天牢,停手,公浚或陈氏?余子墨不耽误,拱手施礼告退,急急奔往天牢,可是进入阴暗的牢狱之时并未听见意料中的痛呼或鞭打!只听见陈氏在破口大骂!言辞激烈,想来是把这辈子的脏话都用在了此处。

余子墨寻声而来,看见眼前的一幕,素来沉着冷静的暗卫总领竟然声带颤栗的吼道:“给我停手!”

陈氏被绑在椅子上坐在公浚对面,脸红脖子粗的嘶吼着。而公浚被捆在刑具上,死死的咬着嘴唇,齿间一片血红,却倔强的不肯发出一点声音,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汗水岑岑,每一寸皮肤都因为剧痛而痉挛,消瘦的身体骨骼鲜明,那被强撑起来的皮肉病白的发青,唯一鲜活的,就是腰侧的红血,淋漓而下,染红了大片囚裤。

狱卒被呵止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剔肉的小刀,正从公浚纤薄的腰上剜下第五条皮肉。

余子墨动了怒,一脚踢飞了狱卒,吼着松绑,拿出帕子压在公浚鲜血涔涔的伤口上:“宣太医!”

余子墨架着公浚绵软的身体,任由他摊在自己怀里,只一用力就把成年的男子打横抱了起来,“你怎么样”尚未问出口,就见公浚张着满口鲜血的唇,像是用尽全部气力,看着余子墨的眼睛,“求你,让我死吧”,只一句,阖目再无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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