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细微,旁人压根看不到。
他平日里面无表情惯了,所以现在这等尴尬的场景,他该用那种表情来抒发内心的局促和不悦呢?
肖无羁心想,学着顾昭直勾勾地瞪了回去。
“眼神不错。”顾昭说着召出同归,“看来你是不准备让步了。”
我没有……我不是……误会……
肖无羁苦恼,这些话在心中呐喊,可兵荒马乱下他狠狠咬住了嘴唇,惜字如金,打死不说。
“拔剑吧。”顾昭的同归指着肖无羁,事到如今,他不是单纯地还叶澜尘收留帮助他们的人情,而是顾惜人才,不想天下白白殁了一位宗师。
两人身上爆发出的灵力惊天动地,似身擒猛虎,寒天流火,随着气氛的焦灼不安,天际蓦地传来一声脆响,月光繁星瞬间消失,九天好似披了一层黑纱,兜住了一切漏光的物体。
梵天近墨色,诸神黄昏后,黑暗来得突兀,纯粹,措手不及,苍穹似一块极重的墨砚,一直往下沉坠,压得人喘不过气。
在人们“互相残杀”时,黑水横天毫无征兆地爆发。
天空裂开了一道很长很长的口子,黑色的水瀑布般从天而降,一泻千里,裂口不断扩大,黑水从倾泻到倾盆,绵绵到瓢泼,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
一时间,万鬼同哭,鬼哭狼嚎,地狱失火,业火自阴曹蹿上人间,阴阳两界互通,上有黑水聚煞成魔,下有恶鬼为祸四方,寻常人只能坐以待毙,修士们抓鬼不及,还得应付趁机作乱的邪祟。
人世间混沌污浊,黑水所淋之地皆成焦土,黑水所浇之物皆附邪魔,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秉性恶化,良知泯灭,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魔域,除善扬恶,于乎哀哉。
肖无羁收住灵力,快速几个点落,朝着天裂处飞去。
顾昭紧随,目瞭地面,短短须臾之间,竟如此惨烈,他忍不住出手帮忙,烈火燎原的法咒下不知添的是该死的亡魂还是遭殃的新魂。
“啧。”顾昭咋舌,怀着极大的焦虑用清音莲联系颜卿,他必须确定薛燃的情况,“文朔,黑水横天爆发……”
“我知道。”清音莲那边传来同样焦急的声音,“天河绝境会面。”
“阿燃呢?”
对方一顿,然后道:“他很好,我让他睡下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顾昭感激道:“谢谢。”
文朔又是一顿,道:“你真爱他,就好好守住这个人间,天漏补不上,谁都得死,无一幸免。”
言外之意,非常时期,切莫儿女情长。
顾昭放下清音莲,郑重其事地放进怀里,闭上双目,再度睁开,神色已是英雄无畏,他一世功名在身,享其荣誉必承其重,前世不解风情,今生恕他贪心,他要三界安定,更要爱人周全。
不负苍生不负卿。
十重天,天河绝境,浩瀚无垠的天河已被黑水染黑,滚滚流淌,泛滥着恶臭腐烂的气泡。
众神仙围观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是刚被打捞上来的,没有膝盖骨,四肢被摩得血肉模糊,脸上挂着狰狞歹毒的笑容。
顾昭他们前脚刚落,颜卿后脚赶到,六尊来了五位,黑水似有灵性,原本还惊涛拍岸,现在出奇的平静,水面轻微的起伏,像一头觅食的野兽,潜伏起危机,伺机而动。
颜卿道:“道行浅的仙家,别沾到黑水。”
话音刚落,有靠岸的人被一阵巨浪卷进了河里,慕戚茗下意识地去拉,人没救上来,自己的手臂还被浪尖舔到,倏然被腐蚀得一片焦黑,血脉间还冒着骷髅头形状的黑气,直冲他丹府。
索性温知行眼明手快,掐诀封了慕戚茗的丹田,一把药粉撒下,当即断了黑气的侵蚀。
当然,比黑水更恐怖的是温知行的脸色,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凶狠地看着慕戚茗,花式不带重样的骂词在喉咙口周旋,挠得他舌头痒。
“呃……呵呵……大庭广众,留个面子。”慕戚茗小声讨饶,他超怕温知行。
颜卿,顾昭还有肖无羁相互使了个眼色,三人分站三位,各踏乾坤,念咒掐诀,将一张极大极广的结界撑开,结界形成一张肉眼可见的巨网,集三位上神的灵力,端的是坚不可破,固不可摧,在它的牵制下,翻涌的黑水偃息,暂时缓解了危境。
顾昭问:“青丘,孤山,尸山,如何?”
有人回禀:“三山原本相安无事,在戌时末突发奇光,光芒直冲云霄,三道光汇聚穹宇一角,然后……然后第四道血光从凡间一处射来,与它们汇成一点后,冲开了云雾,撕裂了天穹……最后……黑水横天。”
“第四道血光?”顾昭没好气地道,“哪里来的第四道血光?”
颜卿道:“应该是最后一把钥匙招致的,你们可有查到它的具体方位?”
“它来自下界的乾坤巅。”
顾昭和颜卿神色一动,尤其是顾昭,眉头都褶成了干橘子皮。
顾昭后悔道:“我不该信他的。”
本以为他尚为天下存了点善念,可以浪子回头,但事实上不过是逢场作戏,演技登峰造极,他利用仙门百家和世人的信任,把自己推到一个得天独厚的位置,一边忏悔一边荼毒,骗过了顾昭,骗过了天下,把三界耍得团团转。
该!顾昭的那点仁心被那句“一日不忠,终身不用”的至理名言狠狠地嘲讽了番。
“谁?”颜卿并不知道姜迟那摞子破烂事。
顾昭磨刀霍霍道:“姜迟那个王八蛋。”
颜卿冷静地道:“事情未调查清楚,怎能妄下论断。顾临……啧!”
顾昭早已腾云驾雾奔向乾坤巅,走前横眉怒目,一副要去闯大祸的姿态。
颜卿心里骂人鲁莽,面上保持着绝佳的从容不迫,他指挥道:“无羁,戚茗,你们率领众将士维护天河绝境的结界,千万别让黑水河底的妖兽出来,知行,你去凡间协助医者照顾伤患。”
慕戚茗想跟颜卿下凡,天上有戒啻仙尊足够应付天河封印着的妖兽们,可是人间的天漏,必须有灵力彪悍者劈开黑水去补天!那不是九死一生,完全是彻底是——一条死路。
颜卿和顾昭是他的良师挚友,若非要有人牺牲,慕戚茗更希望是自己。
颜卿解颐道:“戚茗,放心把人间交给我们。”
说罢,颜卿绝尘而去。
“不是的……”慕戚茗哭丧着脸,追了一步被温知行拦下,然后额头肿了一个包子。
温知行和他医师府的仙师们整装待发,他揉着拳头又朝着慕戚茗的额头使劲弹去,“人都走远了,你一副丧偶的表情给谁看。”
慕戚茗哎呦一声,凄凄惨惨瞅着温知行,他见温知行欲走,鬼使神差地拽住了对方手腕,温知行手腕细细白白,被他一箍,一拳手指印。
“干嘛?讨打?”
“那个……我想起你前世的名字了。”慕戚茗腼腆地挠头,“温知行,一定要平安回来。”
温知行挣开慕戚茗的圈缚,缩回手,耳尖露了红,嘴里仍凶道,“没脑子的狗东西,我还用你提醒,他人可以倒下,医者必须苟活,走啦!”
天下祸劫,如果大夫先死于病人,那叫病人如何再活?
温知行有自知之明,他可以悬壶济世,但他绝不会自我加冕去做所谓的救世主,他活着,是对求医者最大的尊重,有可为,有可不为,方能大有作为。
可惜世上许多热血冲脑的笨蛋,永远不会懂这个道理。
可惜那群笨蛋,为了道心不泯,为了贯彻初衷,为了苍生福祉,他们连命都会不顾。
命销成尘,一纸流芳,万民敬仰,岁月不饶,事故诞罔,终会……遗忘……
乾坤巅,仙门百家来了不少人,对于人间的惨状,他们更惊悚于乾坤巅后山的异象。
山中有山,小山足有三十尺高,扎扎实实全由冥顽石堆砌而成,石缝中淌着浓稠腥臭的黑血,隐约可见里面的死人头,数千个石缝,数千颗头颅,夹杂在石山中,恨不得与之融为一体。
而那些缝隙也确实在以极缓的速度愈合,像有生命般,努力挤出嵌在它们体内的头颅,头颅受到挤压,本就扭曲的五官变得更加凶残,眼珠子,舌头零件似的欲逃离五官,最后挤兑得七窍流血,淋得小山像个红血馒头。
众人骇然,这些人头他们不会不知,正是“救世英雄册”里已被桃木钉钉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