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隔肚皮,小傻子◎
之后薛燃和顾昭则被侍女安排在了客房,用完晚膳,顾昭兴冲冲地敲开了薛燃的房门,他扛着被子和枕头,死乞白赖地要和薛燃一起睡,借口那是说的理直气壮,“我怕黑,我认床。”
顾昭三两下打好铺盖,躺好,见薛燃还坐在桌子旁,手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便支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整个眼里都是他,这种感觉即欣慰又安心。
蜡炬泣泪,烛火昏黄,火苗无风自摇曳,时明时暗瞬息万变,白墙上,再次照出薛燃孜孜不倦,伏案劳作的硕大影子,顾昭忍不住问到:“你在做什么?”
薛燃打了个哈欠,“我的百宝袋破了个洞,我给它缝上。”
顾昭盘腿坐起,“你的袋子里尽是些低阶法器,寻常人都能使用,你为什么不带些高阶的法宝傍身?”
薛燃犹豫了会儿,苦笑:“不瞒你说,我生来没有慧根,无法凝聚金丹。”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可顾昭还是从薛燃的眼中读出了失意和落寞,一个修士,无法结丹,这与普通人有何区别?别说修仙,连修道都是天方夜谭,注定碌碌无为。
按照仙门说法,薛燃这辈子算毁了,没了,完蛋了。
没想到……
顾昭只觉得一阵恶寒从脚底直蹿心头,如瀑布般的悲哀和愧疚覆盖住他的全身,喉头攒动,银牙咬碎,他攥紧了拳头,不让战栗出卖他的心虚。
薛燃今生无法结丹,是前世被自己毁得透彻,以最惨无人道的方式,一刀一刀剖走他的金丹,废去他的修为。
顾昭记得,这场接近凌迟的酷刑结束后,薛燃被他押到了柳彦霖墓前,跪了许久,久到……那人身上的血都快干涸枯竭,久到……那人的体温由热转凉……久到……那人的呼吸和心跳不知何时停止。
上辈子,顾昭对薛燃一共做了三件恶毒到令人发指的事,这便是其中之一。
时至今日,顾昭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恨毒自己。
薛燃瞧见顾昭异样,道:“你脸色很差,没事吧?”
“没……”顾昭刚发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连忙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原态,“没事。”
接着,顾昭岔开话题道:“你方才为何不揭穿叶澜尘,对于那件事,他明显知道,却对我们撒了谎。”
薛燃道:“叶宗主有心隐瞒,说明姜姑娘牵扯到的世家是个名门望族,且此事看来兹事体大,牵连略广。”
顾昭不齿道:“许是他两面三刀,明哲保身。”
薛燃正色道:“叶宗主之所以世称芙蕖君,他自然是高风亮节,刚正不阿,你别这么说他。”
顾昭挠腮,复又躺下,嘀咕道:“人心隔肚皮,小傻子。”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顾昭笑到:“没什么,哎呀,好阿燃,夜深了,我们睡吧,明天我再陪你去紫苏镇询问一番,总会查到些蛛丝马迹。”
薛燃绕过顾昭的地铺,“不用你陪。”
顾昭顺手抱住他的小腿,明眸烁烁,撒娇道:“要陪……”
薛燃无语,狐疑地瞅着顾昭,“我记性不好,我们之前认识吗?你欠过我钱吗?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顾昭沉默了少焉,委屈地问到:“跟着你,不好吗?”
薛燃挪不开腿,又见顾昭小眼神可怜巴巴,于心不忍道:“不是不好,是……奇怪,算了,说不清楚,睡觉,你松手。”
熟料顾昭得寸进尺,“地上太冷,我怕冷……”
“……”
于是这位逸仙君连哄带骗,厚颜无耻地又又又混上了薛燃的床。
萤萤烛豆,燃至天明,昨夜好梦,梦醒时分,薛燃揉开惺忪睡眼,隔壁那位昨晚还睡姿安分,今早却又将他揣在怀里,搂抱得紧。
“啪!”
“咚!”
“哎呦。”
顾昭摸着开花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跟在薛燃后边,心里憋屈。
紫苏镇,民风淳朴,生活节奏轻快,一派欣欣向荣,安居乐业。
轻骑酒肆,说书人在台上拍案惊奇,讲的唾沫横飞。
“话接上回,咱们讲到赤渊帝君智取白冥城,他身边一员猛将功不可没!”
台下立马有人吆喝:“那名猛将可是薛羡羽薛将军?”
“正是!”说书人一拍惊堂木,眉飞色舞,“说到薛将军,真乃神人也,武功修为登峰造极,一生虽短,但立下战功无数,可谓震古烁今,不过嘛,他的风月秘辛,更是惊世骇俗。”
台下又有人衬声道:“什么秘辛,辣不辣?快说来听听。”
“是啊,是啊。”
“别卖关子,伙计,好茶瓜子送上来。”
“啪!”说书人再次敲响了醒木,“得叻!”
众人起哄调笑,将气氛吵得热火朝天,唯有坐在角落的人,面色阴郁,带着几分晦气。
薛燃眼看着顾昭徒手把桌角捏成齑粉,似乎仍不解气的样子,吓得他赶忙抓住顾昭的手,“你苦大仇深的要做什么?”
顾昭恨恨道:“人都死了几百年了,他们还嚼什么舌根。”
薛燃笑道:“野史外传,本来就图个新鲜有趣,你也说了,人都死了几百年,哪还管它生前身后名呀。”
顾昭咬咬牙,哑然道:“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真没眼光。”薛燃气笑,“在这里,薛将军的故事可是头号热门,说书人最爱讲他的野史外传,一天分三场,每场分五段。”
顾昭的脸色基本由青转黑,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悲伤,懊悔,酸涩,有口难言的窘迫。
顾昭鼓动了喉结,将手抽出,转而双手覆上了薛燃的耳朵,“反正就是难听,你也别听。”
薛燃怔然,被顾昭捂着耳朵,他的耳朵红得发烫,心跳脸烧,大脑有半刻放弃了思考。
台下传来掌声,似乎一段结束。
薛燃回神,推开顾昭,灵光一闪道:“茶寮酒肆,人多嘴杂,我们或许可以从中打听到姜小婉的事。”
顾昭点头,眼尾捎了红。
此时说书人正在喝水润嗓子,准备进行第二场演说,看到薛燃和顾昭朝他走来,以为是台下意犹未尽的听客,他呷呷嘴,道:“听书容后,签名收费。”
顾昭瞪去,恨不得掀摊,说书人心道此人来者不善,又衣着华丽,立马换了副笑脸,“若是仙君,另当别论,敢问仙君有何赐教?”
薛燃与顾昭交换了眼神,道:“请问老先生在此地生活了多久?”
“五十七年。”
薛燃哦了一声,道:“在下想考考先生,附近一带,四十年间,可有什么奇闻趣事?”
这话问的投机取巧,一来没表明真正来意,放松对方警惕,二来给足了先生面子,让他炫耀自己谋生的资本。
说书者,晓古晓今晓民间事,不过还差一步,顾昭将一锭银子摆在桌上,“说得好,再赏。”
不愧是跑江湖的百晓生,讲了一堆匪夷所思的事。
当他讲到三十八年前,一个满身狼狈的女人来到紫苏镇,村民们看她可怜,收留并接济她时,薛燃和顾昭知道他说的正是姜小婉。
老先生叹口气,继续道:“谁知道,她一个独身女子,竟然身怀有孕,紫苏镇民风质朴,谁能容得下这等伤风败俗的事,于是村民们合力将她赶走,她跑到下个村,下个镇,依然如此,就这样一路被赶到化羽宫山门下,唉。”
昆仑化羽宫,上山路对于凡人来说可谓道阻且长,四千多级台阶,她一介弱女子,就这样一步一步爬到门口,祈求收留,结果却被拒之门外,只好心灰意冷地下山。
薛燃握拳,切齿道:“岂有此理,不可理喻,什么世道,自以为正义之心来行逞恶之事,可耻!”
老先生摇摇头,表示无奈,“自从那次后,大家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直到半年后,人们再次看到她,她已经吊死在紫苏镇的梅树上,随后怪事便来了,每到七月十五,总有一个大肚子女人三更半夜挨家挨户地敲门,昆仑化羽宫的仙君们有来除祟,可明年照样,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了,直到芙蕖君上位,铺路修台,往后几年,倒是相安无事。”
顾昭道:“就没人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吗?”
老先生想了会儿,道:“听说她在彩艺镇有个远亲,不过两位仙君,民间怪志,真假参半,可做儿戏,不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