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洛子川吐了口气,“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是获取你的信任,然后再……”
“朝廷派的内奸不会这么傻。”林岁言直言。
这话不知怎的,洛子川似关上的眼睛倏然睁开,诧异地望着林岁言。
“朝廷的人,都是怕死的鬼,惜命惜得紧。再说,朝廷灭了阑岳门,你必要抛去仇恨,同他们合作来对付我。”
“是啊。”洛子川轻声答道,“朝廷那帮狗腿子,还我阑岳门,还我云川谷。”
林岁言一顿。
良久,他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洛子川的眼睛半睁不睁,“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别再什么事都瞒着我了。
他的头低下去,仿佛进入了睡眠。
林岁言目光看着他,抿了抿嘴,做出承诺:“最后一次。”
洛子川睡觉的时候,脑子在极度放松的情况下,把今日所有的事情过了一遍,然而最忘不掉的,是沈懿那张听到他说“你不配作为一个哥哥”时的那张脸。
寻常无兄妹的人何故如此?多半洛子川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事。经过几日的观察来看,沈懿是一个比较自大的人,虽然能在各种性情中的人切换自如,可他还是没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按理讲,这种自大的人一般不会听命于他人行事。可沈懿竟然心甘情愿地做朝廷埋在迷踪林的一颗棋子,足以说明朝廷和沈懿之间达成了某种互惠互利的协议。
而这份协议的对象,多半是沈懿那失踪的弟弟。
不难想象,朝廷以沈懿之弟要挟沈懿效忠于朝廷,定期为朝廷传回有关迷踪林内部的情报,否则——
沈懿倒也算个谨慎的人,但再谨慎之人得意之后也会露出马脚。如若他的第一个目标达成,实现第二个目标时难免会带有一些主观态度,失败的可能性也大的多 。
洛子川好不容易才动了动嘴唇,半梦半醒地说道:“沈懿他弟,被朝廷,我假死,沈懿再次行动,抓捕……”
林岁言先是被洛子川这说梦话惊得一愣,继而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洛子川的意思。刚想问得彻底些,就听到洛子川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林岁言叹口气:“睡吧。”
洛子川仍处于浅度睡眠,意识虽然朦胧,但总归有些意识。他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把他抱起来,放在一个比木板更柔软些的地方。他翻了个身,身边空的位置好像又被什么给填满了。
柔软的被子搭在洛子川身上,他倒不怎么冷了。但身旁那玩意倒是不老实,解开他身上的披风,把他的靴子脱了下来。洛子川无暇去管,他的意识逐渐飘散,飘散,远处,更加美好的地方,在等着他哩。
林岁言钻进被窝,手揽过洛子川的腰肢,缓缓在他额头落上一吻:“睡吧,好梦。”
55、出山
◎我到时为他找个僻静人家,埋了吧。◎
指定是年轻,洛子川睡了一觉也便好多了。舒缓了疲倦,前半夜睡得倒是沉,后半夜便睡得不那么踏实。尤其是天刚蒙蒙亮的那一段时间里,洛子川感觉身边像是有条大虫子,扭来扭去,把床板压得作响。
林岁言动不动翻个身,多半是心里有事,睡不着。
洛子川实在装憋不下去,睁开了眼睛。
床倒不太大,容纳下两个身高腿长的少年实在有点委屈了。
“林公子。”洛子川叫了一声。
林岁言转过头。
双眸相撞,一股不知名的气氛在屋里氤氲上涨。
良久,林岁言轻了轻喉咙,像抑制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话音低哑:“你最多……憋气能憋多久?”
洛子川:“……”
天亮起来,虽然在迷踪林的浓浓白雾里瞧不出什么,不过按照时间推算,此时已过卯时。
迷踪林内部忽然穿出来一阵响动。
自打昨天发生了那事以后,诸位弟子们皆有些心神不宁的,连觉也没怎么睡熟。听到了这声音,个个顶着个五黑的眼圈,跑出来凑热闹。
若说他们刚出来的时候还是迷糊的,那么眼前所见便足以让他们那点困意烟消云散。
迷踪林一个半大点的地方,一个巴掌都能扒拉得过来。追根溯源,不难发觉响声的源头在哪。
待众弟子集结,发觉距鞭奕君门前不远处的地面上横躺着个人。
一夜之隔,洛子川却被打得不成样子。一条明显的鞭痕顺着他的脖颈,一直划到他的衣领里。脸上充斥着大量的血污。远远观望,只觉得触目惊心。
要命的是,洛子川是脖子上,横勒出一条长长的印子。这个昨日还呢能蹦能跳的少年,如今却是连出气和进气都没有了。
几个胆大的迷踪林弟子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望着断了气的洛子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林岁言慢条斯理地走出门槛,嫌弃地擦拭着长鞭上的血迹,宛如雕刻一件绝美的艺术品,“想成为下一个他吗?”
最后一句话,林岁言可以放轻了声音。尾音上扬,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汗毛倒竖。
“不敢——”众弟子纷纷应和,几个受不住胆小的,差点要跪下。
“那公子,这尸体……”一个弟子缓缓问道。
“尸体?你以为,我会让他埋在迷踪林中么?他是朝廷的人,自然要把他送下山,让朝廷的狗看清楚。”林岁言冷笑。
众弟子不发声。
“等什么!等我八抬大轿把他送出去吗?我养你们是养了一群饭桶吗?”他往前走了一步,“狗都比你们听话,狗是忠贞不二的,看看你们这一群吃里扒外的模样!”
几个在迷踪林待得时间久的弟子,也就懂得了慢慢忍受。而才到迷踪林的人未免还有些气不过,他们的自尊心因为这样的比喻而遭到了极大的损害。
沈懿便是其中一员。他的身影隐藏在众多人之间,眼却斜睨着,一方面为林岁言的愚蠢好骗感到轻蔑,又一方面为林岁言的狂妄自大感到愤懑。
他算什么?他配来骂我?
一时想着,余光留意到两个迷踪林弟子被分配着抬洛子川下山。洛子川的死相并不安详,他脸上的那些血,仿佛刻进了每个迷踪林弟子的心里,把林岁言其人罩上了一层血色。
鞭奕君不愧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不知哪根弦搭错,摔上门进了屋。只留下一行弟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也不知是谁悄声说了句:“散了吧。”
人群便一哄鸟兽散。
林岁言眼神隐晦,他和洛子川的对话依旧在耳畔回荡。
“你最多……憋气能憋多久?”
“不知道啊。”
“半天能成么?”
“半天?”洛子川蹙起眉,“你直接把我掐死得了。”
“一个时辰成么?中途可以换两口气,只要出了山林就行。”
“那你……”
“我还不能出去,得留出时间找沈懿的破绽,好揪出他背后的那个人。云丘在山下查询那个医馆的位置,你到时候趁机跑了——实在跑不了就把他们打晕,再直接奔云丘就行。”
“他在沈懿口中所说的‘医馆’处?”
“嗯。”
“你一路小心。”
“我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
面对着层层叠叠的迷雾,林岁言陷入了某种僵局之中。这局面死缠住了他,既然自己脱不了身,就把身边的人都送走罢。
林岁言沉沉地叹了口气。
两个迷踪林弟子找了个省力的姿势——一个扛头,一个扛腿,打算把洛子川悬空抬出去。
然而也不知是迷信还是怎的,对待洛子川的动作倒显得尊敬了一些,不过洛子川本人并不好受。离开氧气生存太遭罪,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气绝而亡。
好在这种姿势下,他呼吸不会被发现。洛子川轻缓地吸入一口气,微微呼出,像是解脱了似的,死人一般任由那二人又抬又扛。
他的心里,在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甩掉这两个迷踪林弟子,去找陆云丘。
洛子川闭着眼睛,大脑飞快地转动着。当即杀死肯定不成,他们毕竟是迷踪林的人,个个都十分无辜。
如果打晕的话。姑且说沈懿最早会选在今天晚上行动,但光是两个人的昏迷时间,从晕倒到醒来,再到跑回迷踪林大呼小叫地回迷踪林报信,估计整个林子都会知道‘洛子川“诈尸”了’,到时候不仅林岁言的计划失败,沈懿也会藏起狐狸尾巴,如若再想揪,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