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便震慑住他的心。若说他对命运是泰然处之、随波逐流,那么云禾便是不甘臣服于命运的安排,纵使碎骨也要挣脱命运施加的捆绑。云禾自从来到小教堂就没有一天不想逃出去,只是因为舍不得宿愿,所以一直没说。
宿愿是知道的,只是他很自私的选择了沉默。他也不希望云禾离开他。明明他们只有彼此了,上天不会这么残忍地夺走他们生命中那唯一的一点希望。他一直坚信着,只要安稳地住在这里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可是这一次云禾向他伸出的手让他决定不再沉默,因为他最了解云禾的骄傲,骄傲到不肯让人帮她也从不向谁示弱。她如今需要他的帮忙,需要他带她远离这里。
他没有丝毫犹豫,拉起她的手跑出了小教堂,跑出了囚禁着她的牢笼。
云禾告诉宿愿牛奶里放了安眠药。
说这句话时她同时看了宿愿一眼。宿愿当时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后来他明白她是在解释,她怕他会因为那个充满“杀气”眼神而怕她,疏远她。
后来云禾对他说她不想回那个家,她很恨那个家,恨那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那时的宿愿不懂她口中的恨是什么。后来云禾做出一副笑嘻嘻开玩笑的模样地说道,“不如,我们逃走吧?!”这句话时,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时突然有灯光照在他们身上,云禾看见他的眼神里的认真,她却愣住,不知说什么的好。下一刻没容她做出反应,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带她在风中奔跑起来。长大后的云禾永远忘不了当时的这一幕。
冰冷的风,身后急促的追赶和喝止都不能将她的注意力从眼前那个纤瘦的人儿身上分走一丝。他紧皱的眉头告诉她他在害怕,不为别的,只是怕她会被他们带走而已。
而那时的云禾又在想什么呢?
啊,是在想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开这个人的手,她不止贪恋他的温暖,还要拼尽一切留在他身边。
情景一转。
他们被逼到悬崖已无路可退了。
云禾看了一眼下面怒卷的黑色海浪,她问宿愿:“大海会把人带到哪里去?
宿愿怔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前的凸起。然后微微一笑,看着海的另一边,“天国。”大海是天国迎接亡者的使者。云禾突然很好奇宿愿说的天国是什么样子的,天国会让他们永远在一起吗?
宿愿将十字架取下,挂在云禾的胸前。“放心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他是这么说的,所以他相信自己能做到。
云禾将他的话记在心里。一直在她身边,她不会忘记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那些人追上来时两个孩子牵着彼此的手,正往悬崖下跳。众人大骇,赶紧上前去拉住他们。
云禾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拽住了,她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松动让她无法控制地大声嘶喊起来。她眼睁睁地看着宿愿一脸惊恐,跌落大海不见踪影。云禾傻傻地看着手心的四个红色的小月牙,嘴里还喊着“宿愿”,泣声越来越大。
一声声悲戚的叫喊在海面上回响。
天亮,海静。可是那远去的,已经回不来了。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凭空捧着她泪湿的脸,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
“原来这就是……”
他遗失的记忆,他的过去。
宿愿细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双眼,印入眼瞳是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和雪白的被套床单,还有床边君禾那满是担忧的面容。
他回忆着昏迷前所发生的事,疑惑问:“我怎么在医院?”
“有人发现你倒在树丛里将你送到了医院。”
树丛?他怎么会在那里?他不是被沈越打晕了吗,后来发生了什么?“学校怎么样了?”
君禾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学校被封了,华海已经不存在了。”
他急道:“那同学们呢?”
“同学们各自回老家了。”君禾冲他点点头,明白他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对他说:“至于感染病毒的同学也没事,他们现在在华海医院接受治疗。”
宿愿终于放下心,虽然学校没了但好在同学们都平安无事。但当他看到君禾脸上的忧伤还在时他很是不解,究竟是什么事让她如此。“怎么了?”
本来考虑到他的情况想先暂时不说的可是她认为应该早点让他知道。
“薛凡和沈越……”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看着一脸苍白的宿愿她又迟疑了。
看着君禾提起他们时难掩饰的伤痛神色,宿愿心中升起不详的感觉。“他们怎么了?”
君禾红着眼眶,深呼吸后,对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把你藏在那里后要开车回来,在崖边他们掉下去……薛凡在送医院的途中已经……不行了。”这句话说得很是艰难,但是她真的不想瞒他。“沈越当场死亡。”
11、已成往昔
◎宿愿张着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想说这是假的,可是他心里的声音在说:这是真的。他记得的确有人将自己……◎
宿愿张着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想说这是假的,可是他心里的声音在说:这是真的。他记得的确有人将自己抬出车外,好像还说要回去之类的话,想来当时听见的就是他们的对话。
好半天才从喉咙中吐出一句话:“他们现在在哪里?”
“已经安葬他们了,沈越葬在学校的后山,至于薛凡。”
学校联系薛伯父,薛伯父来了就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冷冻室里看着薛凡的遗体不说一句话。许朝暮红着眼睛劝了很久可他就是没反应,医生们拉他出去时他冲过去抱住薛凡不放手,在里面坐了一晚身上结了一层冰。
第二天他仍是什么也没说,带走了薛凡。
落叶归根,走得再远的人总要埋在自己家乡的土地里。
听完后宿愿什么反应都没有,很安静。君禾怕他会憋出毛病和他说了很多话都没有用,他现在的样子和薛伯父如出一辙。
最后,宿愿只说了一句话。
“君禾,你别离开我。”
君禾坐在床沿上双手环住他的腰,把脑袋埋进他的怀中轻声说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彼此紧紧依偎着,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人。
宿愿身体康复一些后和君禾一起来到沈越的墓前,看着冰冷的墓碑两人心中皆是一片寒冷。
“人真是奇怪,出生时会哭,死去时也会哭。难道除了哭,就没有其它表达难过的方式吗?”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君禾看着凄凉的墓碑:“哭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痛。”宿愿你现在很痛所以才哭。
他问她:“那你痛吗?”
“……痛,每一天都在痛。”
天空下起雨。
沈越、薛凡,我们的朋友。愿你们在天国幸福安乐。
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宿愿终是在心中对他们说再见了。
白色的菊花被风吹散在墓园里,宿愿扔掉手中的零碎花瓣走进凌冽的风雨里,君禾在后面跟随着他任由冰冷的雨打在身上。
离开陵园一段距离时,他终于向君禾问出一直憋在心中的话。
“君禾,你是不是有很多事瞒着大家?”他并不是指是君禾杀死了薛凡,而是他觉得薛凡是因为君禾的事而死的。
君禾看着浑身湿透的宿愿,她选择痛痛快快全说出来。
“是。”
“我是那个君家的人,我来海城是因为白毒而白毒和沈越有关,也可以说他们的死和我有关系,简家的人因为追查我的下落所以才注意到沈越,才会派兵包围华海抓沈越。”
她不想再隐瞒他什么,如果继续让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对他太不公平了。
“所以如果你恨我,就说出来吧,没关系的。”她平静地说,其实她很怕,怕自己不敢面对宿愿怨恨的眼神,怕连被他恨得勇气都没有,所以她宁肯在他身后默默地消失也不要他再看她一眼。
如果你恨我,那么我恳求你不要回头,就这样走掉就好。
“……”
沉默,很寂静,只有风雨声和雷声,除此之外,在听不见其他。
忽然听见他说:“君禾,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你是云禾,是云禾。”是云禾,不是君禾。他一声比一声重仿佛在念着极为重要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