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芷怔住,却见那小娃娃说的郑重。
“娘子是除了元大人唯一帮过我的善人,所以我想,把这钱都交给娘子保管,等到我明日被卖了,再把这东西给她,”栾树似是扯着嘴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让她拿着买点好吃的,这么多年辛苦了,以后自己好好过,别委屈了......”
明明,自己连身衣裳都舍不得买。
桌上的烛火摇曳,沈明芷不知要说什么,只看着那身破烂的薄衫子愣神——
“不过最后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是我想也不敢想的!”栾树咧开嘴笑了出来,夹了一筷子肘子放在嘴里,酥软糯烂,满口留香。
顾如一风风火火地端着饭进来,栾树将红布裹好塞到沈明芷手里,隔着那布料,她握的太紧了,银子的棱角硌得人生疼。
那是一个孩子的命。
身若浮萍,命似草芥。穷人家孩子没见过的蜜糖,没尝过的山珍海味,没读过的诗词歌赋,都化成一枚不打眼的银块子。
挨上一刀丢到那深宫里自生自灭,就看栾树小小的个子,沈明芷再不能想。
从后院柴房里捡了一把稻草,麦子的桔梗,金黄金黄的,很不值钱但也很好烧,家里有点地的都要留着。
递到还在大快朵颐的小童面前,沈明芷从未有过的认真——
“编个蚂蚱,要金黄的。”
伴随着顾如一吃下第四碗饭,栾树放下碗筷,用力点头说好。
沈明芷一转身提着裙摆上楼去了。
屋外的风刮的越来越大了,火烛摇曳之中眼前的稻草氤氲成一片水渍,再也看不清,栾树极力地低着头趁着顾如一不在意,大力抹了抹眼睫。
那一袭瘦骨嶙峋的青布衫子,似是要融进背后的青灰墙面里,再也找不见。
顾如一负责洗碗刷锅,栾树拿着编好的蚂蚱站在堂内等着交给沈明芷。
“编的真好,”沈明芷从楼上下来走到他跟前,拿起蚂蚱淡淡的笑,“怎么卖啊小郎君?”
栾树不好意思的笑笑:“送娘子的。”
沈明芷颇为苦恼的点了点头,“那便是我出价了。”
她抬手,将一直握着的东西放在他手里。
竟是一枚金锭子,被刚刚的那块红布包裹着,灩红灩红的,似是能滴出血来——
栾树张了几次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明芷弯下腰半跪在地上与他相视,两只手轻轻握着他的肩膀,眸子里亮晶晶的仿若天上银河繁星,淡淡道:“金锭子,买你金黄的蚂蚱。”
什么嘛!几只破稻草制成的蚂蚱有什么稀奇,可着他们村子去找会编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就......哪就值钱呢......
脸涨得通红,栾树竭力遏制住抽泣让自己不那么失态,眼里却哐满了泪。
“我不能收!”
“既然是给我的,那我说值多少,它便值多少。”
郎家太傅用这金锭给了她安心,她自然要把这份好意再送出去,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明芷救下这苦命多劫的小孩儿,也不失为大功德一件。
那双葡萄珠似的眼一闭,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落下。
“我会还的,一定会还的......”
沈明芷用力的点点头:“我相信你。”
屋外风起,卷落琼花潇潇。
提着两大桶泔水的顾如一虎虎生风的走到堂前,狭长的眼猛的睁到最大,犹如丈二摸不到头脑,皱着眉不解:“他怎么了?”
得,这姑娘好像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沈明芷噙了笑,与她四目相对:“还有你——”
顾如一伸长了脖子:“怎么了?”
“我攒了些银钱,刚去数了数想是不久之后能够租间铺子,女郎可有兴趣来给我当小伙?”沈明芷歪着白腻的颈子,展颜,“包吃包住,每月五钱,别的不敢说,饭食管饱!”
包吃包住还五钱银子?自己在码头扛一天大包下来肩膀都咯的乌紫,每月才将将两钱!吃的是最干的窝窝头,睡得是码头上没人要的破船。
泔水桶差点从手里滑掉,顾如一愣了半晌,许久才嘟囔了一句:“我怕不是在做梦。”
第二天春阳明媚,昨晚上半夜将林家娘子打扰起来,给那一大一下的叔侄开了间屋子,早上一开门俩人睡得四仰八叉,沈明芷端着盘糕点站在门外,叫他俩起床。
鼻子里突然钻进一袭桃花的香甜气,顾如一悠悠转醒,粉的白的草青的芽黄的,面上明晃晃一个“芷”字,各色各样的糕点转得她眼晕。
“快,新出锅的,赶紧尝尝。”
身子都没直起来,嘴里倒是被填了一块糕。
细腻润滑,甜而不腻,不知加了什么东西竟一股花果香,点在舌尖,清爽的能唤醒一天清晨的懒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