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风单手放下帽兜,看了一眼一直跟着靖王的列战英,说:“今日只有殿下与沐风。”
靖王无所谓,挥挥手,列战英和丁乙便都退远了。
靖王愈加感觉沐风今日的异样,急切地问:“你今日到底所谓何事?”
沐风的双眸中仿佛含着泪水,闪着晶莹的光,口中说的却是绝情的话,“殿下,沐风是来断交的。”
“什么意思。”靖王猛地睁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沐风。
沐风有些不敢直视,微微偏过头望向远方,说:“殿下锋芒初露,大放异彩不远矣。沐风不想成为他人攻讦的污点,亦不愿做你府中的笼中鸟雀。”最重要的话却一定要看着靖王的眼睛说,“殿下重情义,不会开口,那便由沐风先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靖王急了,一步站到沐风面前,说:“何必如此,这有何相干?”
沐风亦不惧,一字一顿回答,“最关键的是,沐风有钟情之人了。”
“是谁?”靖王的心里像是点起了一把火,炙烤着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事那个人不是殿下。”沐风并不明言,只是勾起一个浅淡的笑。
靖王指着丁乙的方向,问道,“难道是他。他……”所有的情绪堵在喉咙中,咽不下吐不出。
沐风轻轻放下靖王的手臂,“殿下,无论您如何想,于沐风,阿乙都是更重要的人。”
靖王被那一只糅夷安抚,所有的不甘心、不服气都随着那轻轻一按消散,剩下的唯有一问,“我输在哪里?”声音里有无尽的颓丧。
“也许在于,殿下有太广阔的天地,而阿乙的世界太小。”是沐风自己太自私,容得下全心全意为自己的人。
“原来如此。”这是自己给不起的,靖王鼓起万丈豪气,问:“沐风,不是要看我的风姿吗?哪一样?”
“是,沐风期待万分。都说□□乃兵器之王,殿下能否使来?”沐风仿佛也感染了几分靖王的豪情。
“当然。”靖王一把抽出架子上的红缨银枪,舞了一个剑花,说一声“看好。”
游龙一掷乾坤破,孤枪九连国境绝。□□一横花飘零,松风追月伴我行。①
靖王一套枪法演完,枪尖指向沐风,只问,“如何?”
沐风毫不畏惧,“德配大将军。”
靖王收势,转身将□□插回了架子上。
“与殿下相交,虽然有许多意外和想不到,但总归都是美好而快乐的,这些点点滴滴的回忆,还有殿下送的簪环,沐风都想好好珍藏,擅自留下了。无以为报,临别送一曲给殿下。”沐风径自解开乐器袋,露出里面的琵琶。
靖王默默看着,喃喃道,“相识多年,我都不知道你会琵琶。”
“学过两年,没什么天赋。原本是想送殿下一支舞,却发现无乐不成舞,但今日,是沐风和殿下作别,不愿有他人。”
“洗耳恭听。”
沐风又解下斗篷,露出里面的赤色衣衫,随意坐在点将台的台阶上,挑了挑琴弦,高声说道,“唯有《兰陵王入阵曲》②,配得上殿下之志向。”说罢不等靖王反应,弹奏起来。
悲壮浑厚、古朴悠扬的琵琶声乘着风,飞扬在这片土地上,沐风只有一个人,靖王却仿佛看到了奔腾的千军万马。不是技法高超,而是曲中之意打动人。心中豪情与悲情交织,承载着无数人的愿景与牺牲,他要走的那条路只可以成功,不容失败。
靖王一把抽出鼓槌,合着这一曲武乐,敲响战鼓,敲打出内心的呐喊,一声又一声,不得章法又恰到好处。
一曲终了,两人长久地对望。靖王立在战鼓旁,身后的天空残阳如血。沐风一身殷红,像是沉淀了无尽的血色,当风而立,飞扬的发丝间、簪着的芍药花被风吹落,飘飘荡荡,破碎成一片一片,飘向不知名的地方。
“知音难觅,知我者无过沐风。景琰多谢沐风多年相伴。”靖王郑重一拜。
沐风还礼,用昂扬的语调恭祝,“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这是这首曲的词,沐风愿殿下清浊杨清,创盛世太平。”然后再拜。
靖王亦还礼,“不敢负期许。”
两人沉默良久,到底是沐风先开口,“那么他日若有缘再见,便是路人。就此、别过。”
靖王愣了一刻,回答,“就此,别过。”拾起沐风的斗篷,递了过去。
沐风接过,决然地转身离去。丁乙赶忙过来,为沐风披上斗篷,接过琵琶,两人并肩而行。
靖王怅然地望着远去的背影。想不出,沐风为何今时今日和自己断交,却真真切切地明白,在人心为筹码的赌局里自己输了。未来他还会有妻妾子女,但在最彷徨最低落时,陪伴自己的女子,怕是永远住进了心里,再难有人可以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