蒖蒖猜到了:“她去品尝砒霜。”
裴尚食叹息:“然后差点丧命,许多太医都束手无策,最后是一位姓张的医官把她从黄泉路上拉回来的。”
“张云峤?”蒖蒖脱口而出。
裴尚食讶然看她一眼,旋即转过眼去,淡淡道:“是他。他医术高明,至今仍是医官们仰慕的楷模。”
蒖蒖有些明白了:“因他的救命之恩,刘内人爱上了他。”
“倒也没那么快。”裴尚食道,“张太医那时虽也年轻,但性情孤傲,暗中恋慕他的内人甚多,他都不理不睬,对刘内人也并未另眼相待,只当病人正常医治。而刘内人一心精研厨艺侍奉君上,也与那些怀春少女不同。两人起初客气相处,无可指摘。那次康复后,刘内人竟然还亲笔写了篇洋洋上千言的文字呈给先帝,细述砒霜与糖霜的异同。先帝从此对她刮目相看。不久后刘尚食去世,我被升为尚食,先帝也将她升为司膳,让她掌御膳先尝之事。既获先帝器重,刘司膳知恩图报,为锻炼辨毒能力,竟然私下悄悄品尝一种又一种的毒药,结果一次又一次地病倒,张太医救了她很多次,两人的感情大概也是在这一次次的诊治中加深的……后来,先帝大概觉察到什么,安排了别的太医,不让张太医继续为刘司膳治疗,甚至不许他们再见面。但是有一日,刘司膳品尝了一种有毒的菌蕈,又如品尝砒霜那次一般严重,呕吐到呕出血来,奄奄一息。先帝见情况危急,才又召张太医去救治,而这回,先帝特意叮嘱我,要我留意探视他们相处的情形,稍后向他禀告……”
说到这里,裴尚食声音渐轻,思绪也飘向了多年以前,令她记忆深刻的那一日。
那天她引导张云峤来到刘司膳房中,立于一侧旁观了张云峤为刘司膳望闻问切,两人始终是医生与病人相处的模式,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异样。此后张云峤准备开方子,房中一时却找不到笔墨,裴尚食便说自己回房去取,退至室外。然而行了数步,想起先帝的嘱托,不免忐忑,遂招手轻唤一位小内人过来,吩咐她去取笔墨,自己缓步回去。
刚至门边,便听到了室内两人一段不寻常的对话。
“你以为你是神农,可以千百次地勇尝百草?神农尚且不能全身而退,何况你一弱女子。”张云峤的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愤怒,“你为官家试毒,该有一百次了吧?忠君不是这样忠的!”
“是有一百次。”病榻上的刘司膳很平静地回答,“九十九次是为官家,最后一次是为你……我想见你。”
张云峤瞬间沉默了,与她相视,良久无言。
刘司膳青紫的唇际翘出一弯凄凉的笑:“嫌少?那我再来一次。”
她勉力支身,端起身畔案几上一碗菌汤饮了一口——那是应张云峤的要求盛出来给他研究的毒药样品。
张云峤猛地夺过她手中杯盏掷于地上,旋即紧握她手腕,双目炯炯盯牢她,似要看到她心里去。
“来呀,一起死吧!”他对她说,然后一手拉她入怀,一手托住她脑后金簪已坠、即将散开的云髻,含恨吻向她双唇,去探寻那一泊剧毒的汤液。
第五章 林泓
裴尚食的叙述,在说至她回到门边时戛然而止,心里回忆着所见情景,却难以向蒖蒖描述。蒖蒖从她沉默神情中猜到了事态进展,试探着问:“他们……有亲密举动?”
裴尚食颔首。
蒖蒖又问:“那尚食告诉先帝了?”
“没有。”裴尚食否认。刘司膳与张医官之事令她感到震惊,但也并非不能理解。自己感情失意,见到二人两情相悦,虽面对非一般严峻的艰难险阻,仍抛却所有顾虑,相互表白,此刻除了理解,一种艳羡之情竟油然而生。她默默离开,退至院中较远处,并设法避免他人靠近。以后无论对谁都没有提过那天所见之事,包括先帝和刘司膳自己。
“我没有告诉先帝,可是,两个人如果倾心相爱,是很难隐瞒的。但凡有一点见面的机会,那爱意就会像春天被雨露滋润过的种子,无可抑制地萌出新芽。何况,先帝是心思极细腻的人,刘司膳单纯活泼,在他目中就是个水晶琉璃人儿,他一眼就能看个通透,她心里爱谁,要藏,怎么藏得住呢?”裴尚食摆首叹息。
“先帝喜欢刘司膳?”蒖蒖问。
裴尚食道:“先帝从未让刘司膳侍寝,但对她自是与众不同,给予她的待遇,年节赏赐,不亚于众才人……这在内人中,只有仙韶院的菊夫人能相提并论。”
这点蒖蒖以前听殷琦乳母罗氏提到过,说刘司膳与菊夫人当年在宫中是一时双璧,遂更好奇地追问:“那刘司膳和菊夫人认识么?她们会不会彼此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