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寒并未躬身行礼,只略略拱手,唇角挂着极淡的笑意:“国公爷。”
两人在汉白玉石阶上打了个照面,身侧的云龙石雕在明黄宫灯下仿佛云海暗流涌动,更显浩荡壮观,栩栩如生。
梁寒素来性子乖张,这不冷不热的态度魏国公早已习惯。
素来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便心中愠怒,面上也不显,“陛下重新提拔司礼监,本官还未向梁大人道喜。”
梁寒勾了勾唇角,“国公爷日理万机,还能记得咱家已是难得。对了——”
他侧过头来,一双凤眸幽深如墨:“今日既与国公爷同路,咱家倒是有件事儿要向您讨教讨教。”
魏国公眯起眼,“哦?”
梁寒直言道:“当年先帝在处置私盐贩子之时,顺藤摸瓜抓到了东南沿海的几个未到山场交茶引税的私贩,只可惜当时新茶法尚未盖棺定论,只在试行当中,这一试行便耽搁到了今日。依国公爷看,这贩卖私茶该如何处置?”
魏国公略一斟酌,道:“但凡涉及盐铁茶马,自是容不得半点疏忽。至于充军流放还是午门斩首,得先看看内阁的票拟怎么定。”
“有国公爷这句话就够了。”
梁寒眉梢一挑,拱手笑道,“前几日咱家到沧州办事,赶巧抓到两个私茶贩子,一番酷刑用下来,您猜怎么着?那贩卖私茶的头子竟是顺天府尹的小舅子。”
说到这里,魏国公的脸已经慢慢沉了下来。
梁寒却视若无睹,笑意更深,“顺天府尹是您的学生,可私底下竟干些知法犯法的勾当,咱家看在您的面儿上也为难哪。如今您开了口,这事儿就好办了。”
魏国公万没有想到,说了半天,竟入了他的圈套。
一个方及弱冠的毛头小子,如今将司礼监和东厂拿捏在手中,便胆敢横行无忌,连他的人都敢动了。
魏国公心内一哂,面色随即恢复如常,“梁大人一向深知法不容情的道理,缉捕查案更是从不徇私留面,怎么今日竟在本官面前扭捏起来了?”
梁寒不由失笑,眸中寒芒一闪而逝,“国公爷是大晋头一等的功臣,咱家人前便是再威风,也得先瞧瞧您的眼色。”
魏国公大笑:“梁大人这是断准了本官会徇私枉法,替自个的学生说话?”
梁寒满脸春风和煦,唇角微翘:“岂敢呢?不过是替陛下卖命,多审慎三分罢了,免得手上没个轻重,叫国公爷痛失臂膀,到时候就是咱家的罪过了。”
脸面撕了大半,两人从汉白玉石阶下来,又拱手互贺新年,这才左右分道离开,双双敛去了笑意,眸底透出一股森然来。
回到颐华殿,难得没有瞧见花梨木桌案上的小人,梁寒脸色又黯淡下去几分。
“她人呢?”
福顺忙提着袍角进来,知道他说的是夫人,连忙拱手作揖道:“今儿除夕,夫人怕是晚了些,怀安已经往永宁宫去请了。”
梁寒目光沉沉,正要发话,外头一个青袍太监气喘吁吁一路小跑进来,正是怀安。
“督主,不好了!”
梁寒觑见他身后空空,凤眸冷厉:“何事?”
怀安跪倒在地,声音颤颤:“夫人今日同两个宫女一道往乾清门看灯,那永宁宫的妙蕊姑娘说……说一眨眼的功夫,夫人……人就没了,原以为夫人自己回了颐华殿,可奴才们都未曾瞧见夫人……”
尚未说完,眼前朱红的袍底一掀,砰地一脚扎扎实实踹在胸口,压根而无处可躲。
“这么大个人,能走丢了?”他寒着脸,眉头紧蹙。
怀安胸腔剧痛,没忍住吐出两口血,急急跪在他跟前道:“督主饶命!永宁宫的秋晴姑姑已经遣人到处去找了。”
梁寒目光猩红,眸底一片阴鸷,“着人去找,就算将紫禁城翻个底朝天,今夜也要将人给咱家找到!否则就等着提头来见吧。”
最后那话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透着凛凛寒意。
底下人忙躬身颔首道是。
今日宫门不下钥,神武门外烟火绚丽,华光熠熠。虽比往常嘈杂许多,可子时的梆子一打响,东西六宫几乎是瞬间鸦雀无声,连草丛中的飞虫都静谧下来。
各宫娘娘累了一整日,回宫便已歇下;
值夜的宫人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一抬眼,几十名暗青色直身的宫监迈步进了殿门,身后乌压压地跟着一大批着赤衣黑甲的内操官人,齐齐整整于琉璃照壁前一字排开,片刻便将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一听是司礼监办事,值守的宫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除了歇在内殿的娘娘们,今日但凡出了殿门的宫人,都要拉出来一一问话,可如此阵仗,又怎能不惊动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