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
隔了十多年的光阴,法相寺大红色的院墙依旧光鲜,它正殿前那两株百年银杏挺拔如故,冠盖满院。
只是因着令嘉的到来,原来人迹密布的正殿被清场,现下清净得只剩几个侍奉的小沙弥。
令嘉给正殿中央垂着眉眼,满脸慈悲色的佛像敬香后,有小沙弥为令嘉递上签筒,她摇摇头拒了签筒,双膝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空念了几句,俯身拜了拜,才站起身。
她同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段英道:“既然都肯来法相寺了,怎么也敬柱香吧。”
她装聋作哑了这些时日,终是不甘心,以上香拜佛的名义把人从西山别院请了出来。所幸,段老夫人窥出了战时的风声,卖了她一个面子,让她请走了人。
被半软半硬地请出别院的段英十分淡定,她仰头看了那佛像对视一眼后,道:“不了,似我这等心不诚的人,敬了也是不敬。”
令嘉蹙起眉:“大郎过两日就要动身了,你倒是一点都不挂念。”
段英神色淡淡地说道:“我的挂念既不能作刀刃,替他斩敌阵前,也不能作盔甲,护他于刀兵之下,既如此,挂念了又有何用?”
令嘉面露愠色道:“你的挂念至少能叫大郎心里熨帖些,不至于到了战场上还要为了家中的那点琐事分心。”
“分心,他不会的。”段英瞥了令嘉一眼,嘲道:“王妃娘娘护短偏私得狠了,真把大郎当成五六岁的孩子了?傅明炤十五岁上战场,至今已有十年,战事于他,早已是不需考虑的本能。”
“所谓的儿女情长比之死生之事,又算得了什么?”段英抿着唇,神色坚定道:“无论我如何,他都是会赢的。”
令嘉默默地看着她,问道:“这三年来,对大郎的心思,你就真的不曾动过心嘛?”
“有,”段英不假思索地应道,可不及令嘉再说,她又随之添了一句:“但是不够。”
“有什么不够?”令嘉咄咄逼人。
“于我这个人不够。”段英坦然而冷静回应她。
段英离去前,令嘉最后同她道:“你会后悔的。”
段英回她:“也许会,也许不会,但会或不会,都好过现在一直后悔。”
被留下的令嘉对着殿中的大佛发了会呆,最后长叹一声。
虽说,同段英无功而返。但令嘉此行还是有些收获的,比如法相寺的特产,护身符。
这护身符的归处自然就是萧彻的香囊了。
令嘉把护身符缝进了那绣着福寿的香囊里,口中道:“娘都说黑猫有佑人遇难成祥之能,再添个护身符,想是功效更强吧。”
萧彻一本正经道:“黑猫的奇异之能,多在其精血,所有——”
令嘉一个眼风扫来。
“——善善应当把它喂得再丰满些。”萧彻话锋一转。
令嘉哪听不出他的言不由衷,横了他一眼。
待护身符缝好,令嘉替萧彻重新系上那香囊,一边系,一边说道:“我虽然师从神一,但惯来都是不信神佛的。若万事皆托于神佛,又置人的努力于何地?生而为人,却如此自轻,不过是无能罢了。现在,我才知晓,真遇着事,我也是那除了求神拜佛,什么也做不得的无能之人。”
令嘉说完,带着几分难解的愁绪,轻叹了一声。
“善善岂会是无能之人。”萧彻反按住令嘉的手,哄道:“若没有你,纵使身死沙场,于我又有何异。”
令嘉近日可听不得“身死”一类的敏感词,甩开他的手,怫然作色:“你咒诅自己做什么?嫌自己命太长?”
“善善,你太紧张了。”萧彻重新捉住她的手,安抚道:“我是主帅,哪里这么容易出事?”
令嘉垂眸,语气恨恨道:“谁说主帅就能高枕无忧,我家高祖父也是主帅呢,不一样因流箭而去。沙场刀枪没就没长眼,撞到你头上,哪里管什么高低贵贱。往前,你难道就不是主帅了嘛?去年初,不一样差点没命。”
说到这,她忍不住抚上了萧彻胸口。她对他的身体太过熟悉了,哪怕隔着衣裳,她依旧能凭着记忆,分毫不差地摸准心口那道箭疤。
这是一道早已痊愈的伤口,它的出现与愈合,同令嘉都是毫无关系的——若她没有嫁与萧彻。
可现在,令嘉摸着那道疤痕,却是眼睫轻颤,落了几滴泪下来。
她埋怨道:“若早知还有今日,当日哪怕逆了爹的意思,我也不要嫁你。”
何必将自己的心同另一颗心连到一处,痛他所痛,伤他所伤,叫自己牵肠挂肚呢?
萧彻却不喜欢听见这种话,他捏着令嘉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在她湿润的眼上落下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