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默不作声，片刻，才叹道：“也是。”
我问：“你昨儿一整晚，连话都没力气说似地，就是为了这个？”
黑蛋道：“何止。若单是这一件事，跟你说出来，也就好了。实在是……好几件事堆在一起，件件让人寒心。明明大夏天里，冷得很……若不是你陪着我，也孤单得很。”
“你别孤单。”我抬手够着他为我打扇子的手，紧紧握着。
黑蛋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我知道。”
然而那抹笑意只停留了短暂一瞬，又像落潮般消退无形。
他有话不肯说。
我愿意等他，等到他想说的时候。但我不想他把心事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难受。
“母后是说了我什么？”我又问。
“嗯。”
“若是为了位分之类，这节骨眼上人心浮动，又有汉王爷虎视眈眈盯着你错处，我倒觉得……”
“若单纯为了位分，无非按咱们早前商量好的，变通着办就是了，我也不至于消沉。母后她……”
我笑道：“那还能是什么？最不济，她还能杀了我不成？若她想杀，早就一杯酒毒死了，何必等你回来？只要死不了，只要咱们一家五口团团圆圆的，旁的我还怕什么？”
谁知黑蛋急道：“母后说，立你为后可以，要先写一道旨，若我将来……你必须跟我殉葬。”
我瞠目结舌。
不只为她试图一手安排我的结局，更为——
一个母亲，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竟然能开口对年纪轻轻的儿子说起儿子死后的事。
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黑蛋道：“用小五监国，虽然我心里不舒服，但情势所迫，她也是不得已。这也是对咱们一大家子人最明智稳妥的决定，我不怪她。可是她逼我这样对你，她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本朝从没有皇后殉葬的规矩。
我的婆母虽然对我有不满，但我相信她特意行这一步棋，并不是出于私怨，而是公心。
她是打心眼里认为，我虽不会做对黑蛋不利的事，但一旦有朝一日有机会独掌乾坤，我会将大明朝堂都攥在自己手心。
想来是黑蛋先前将幼军交给我，让皇后生出忌惮了。
又或者，那些日子帮她批阅奏折，让她觉得我有后宫干政的本事。
殉葬。
我和黑蛋，还从未讨论过这个问题。
第154章 殉葬
准确来说，是我在殉葬这件事上，无法和黑蛋讨论。
黑蛋对皇后的咄咄逼人十分愤怒不假，但他愤怒的点主要在于皇后不顾他的感受，把他当做工具一般对待，其次是皇后对我的恶意令他不快。
如果摸着他的左胸问他愿不愿意我有朝一日给他殉葬，我猜他说不定还挺想我陪他的。去年他皇爷爷的妃子们殉葬，十六条花一样的性命说没就没了，我看他好像压根没觉得这事儿哪里不对。
我从前为了他不止一次以身犯险，今后也愿为了他不惜性命，但殉葬的意义不一样。
我是爱他，或许他去了，我痛不欲生，恨不得自己随他去，但那也得是出于我自愿。我不想到时候被人逼着去死，连选都没得选。
我不是他的物品，他走了就一定要带走。除了他以外，我还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是离了他就不能活、不配活。
殉葬这种恶心人的制度，早点革除为妙，对谁都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但这件事的麻烦之处在于，我的身份让我难于开口。
我怎么开口？黑蛋我好爱你但我不想陪你去死，你把殉葬制度废除了好不好？估计黑蛋听了不会开心，万一再被别有用心的人嚼嚼舌根，说不定两人因此生分了，都未可知。
这还是黑蛋好脾气。若他是他皇爷爷那种一点就爆的皇帝，妃嫔一句“废除殉葬”说出口，说不定被反手一道圣旨赐死，让妃子走在皇帝前头，不用再担心殉葬的问题。
一直苦苦想着殉葬这件事，让我忽然意识到，我和黑蛋之间其实始终隔着一条沟壑。
他金口玉言，一句话就能定我的荣辱，我的生死。
以往大多数时候，他用爱和尊重将沟壑抚平了。
可他即将成为皇帝，成为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此，我还敢全心全意爱他而毫无保留吗？
我呆呆地望着床边挂在金钩上的纱帐出神，一时忘了说话。
一只手轻轻抚上我脸颊。
“你放心。”他说。
“放心……什么？”
“我绝不答应母后。”他说：“若到了那天，你被她逼着殉葬，我死都不会瞑目。我就算死了，也要护着你的。”
不知为何，我眼泪喷涌而出，怎么也收不住。我一头扎进他怀里，哭个不停：“说什么死呀活呀的，还嫌不够不吉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