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慕云漪后来一直在想,自己与苏彦走到这一步,不怪自己,也不怪他,只怪他们的立场天生相悖,苏彦身上缠绕着太多的牵绊与无奈,肩上担负太多责任与义务,而自己,亦是如此。于是两人渐行渐远,纵使情深,奈何缘浅,并非他们没有努力过,只是他们谁都做不到抛下一切、义无反顾。
很长一段时间,慕云漪一直在等着苏彦的一个态度哪怕是一句话,然而当苏彦在元宵灯会上对她吐露真情之时,她却震惊于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安心与欢欣。
她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了怀疑,甚至一度谴责自己的贪心与变心。
直到那日收到镇国公府小厮送来的那个锦袋,打开看到红绳青丝的那一刻,慕云漪并没有想象中的悲痛,也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失望,心中唯剩一点遗憾罢了。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先放开了手。
慕云漪眼中的迷离渐渐褪去:“阿月,我放下了。”
“当真?”
“是。”
回想起那日元宵灯会上苏彦说:“你我之间本就横亘着太多矛盾,但一切有我,无论发生什么,你只要记得,我苏彦此生定不负你。”
这本该是最让她安心的话,只可惜来得太晚,太晚了。
那一晚,自始至终,她的眼前只有慕修失落的眼神,她的心里只有慕修落寞的背影。
慕云漪终于意识到,原来如今能够让她安心的人,只有慕修。
这一刻,她目光清明:“阿月,谢谢你。”
容月看到慕云漪眉间的愁云尽退,重为她斟满酒,“那我们就敬‘放下’。”
“不忙。”慕云漪拦道:“我既放下了,那你呢?”
“我却没有这般容易。”容月苦笑,“我以为我可以放下,却不想就算逃离了西穹,我仍是做不到。”
“既无法放下,就不要强迫自己。”慕云漪握住了容月的手,“阿月,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今后无论有什么决定,一定要告诉我。”
“好,小漪,我答应你。”纵然心如死灰,但面对慕云漪却总是有一丝暖意的,这世界上,如今让容月觉得不是孑然一身的,也便只有慕云漪了。
慕修得知有男子上门来找慕云漪,本有几分担心,但听碧滢讲原来那是容月,倒是放下心来,慕云漪几日未出府,和她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他坐在慕云漪屋子的房顶上整晚,却迟迟未见慕云漪归来,正欲出去寻找,却听到后门有了动静,他后头望去,看到了男儿扮相的她,只见她黑发高束,身着一袭天水碧长袍,脚踩白玉镶银边短靴,偷偷摸摸、东张西望的走进院子来,步履又稍显酒意,确定四周无人,连忙悄悄推开门溜进屋去。
“竟是吃了酒呢。”
慕修坐在房顶光明正大的“偷窥”她,见她活脱脱一副偷了酒吃的小郎君模样,只觉得十分可爱。
屋里扑通一声后便没了动静,慕修轻声翻下房顶,透过窗缝看到慕云漪果然鞋衣未脱,被子也没有盖,斜斜的歪在床上便睡着了。
他悄然走进,将被子为她盖上,“酒量向来不差的,今儿是喝了多少酒。”
正欲离开,却发现慕云漪手上正握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那块再熟悉不过的黛蓝色锦布,里面包着一缕红绳缠着的长发。他当即明白那日郑伯所说的小厮是奉了谁的命,送来了何物。
“这些日子,很辛苦吧。”他轻轻将慕云漪的手放进锦被之下,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的雾隐阁,发觉江哲已经在书房内候着。
“主子,黯缈洲那边有消息了。”
第112章 皆成过往
“又是黑衣人。”慕修放在桌案上的手握成拳。
“属下无法判定这回与上次是否同一批。”江哲道出疑虑。
慕修点了点头:“上次除去苏彦,他们更像是冲着云漪去的,若说这次还是那些人……那他们出现的也未免太早了。”
“如何行动,还请主子示下。”
慕修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腹部,曾经在黯缈洲被黑衣人射伤留下的疤痕。
“收拾一下,明早动身。”
“主子?”江哲错愕的看着慕修,仿佛没有听明白。
但见慕修神色确定,江哲当即了解,“属下告退。”
慕修想起方才酒醉沉睡的慕云漪手中握着那块锦布,大约就是从苏彦出征起,慕云漪便开始成日的魂不守舍。
罢了,我去帮你帮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慕云漪半夜醒来,发觉身上好端端的盖着被子。她抬起手来,看到手里握着那方锦布和那缕长发,才想起,回到府里她原本是想把这两物烧掉,结果却不知怎的睡着了。
她来到炭盆旁边,烧的发白的炭火“哔哔啪啪”作响,下一刻她将锦布和发丝放进了火焰之中,干脆、利落。
看着火焰将它们吞噬、燃尽,慕云漪再无万般不舍的纠结,也没有弃如敝履的嫌恶。有的只是坦然,如同给自己多年的执念亲手画上一个句点。
时候到了,所以便放下了。如他所说,“万般种种,皆成过往。”
那之后,慕云漪安然睡去,那大约是这些日子来自己睡的最踏实的一觉,以至于第二日将逾晌午,她才起来。
简单梳洗之后便由碧滢和其他婢女伺候着来到膳厅。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清粥小菜,慕云漪与碧滢相视一笑,这自然是她为自己着意准备的。
方一坐下,孟漓便端着什么东西进来了。
“小漪漪,把这个喝了。”孟漓将手里的小碗放在慕云漪面前,里面黑浓的汤水还冒着热气。
“这是什么?”
“我秘制的醒酒汤。”
“我又没有喝醉,现在清醒的很。”慕云漪将碗朝孟漓推了推。
“那也要喝,瞧你一副恹恹的样子,喝完保准你活蹦乱跳。”孟漓毫不留情的又把碗推了回来。
慕云漪皱着眉头闻了闻:“你这是什么醒酒汤,光有苦味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辛辣的味道?拿走拿走,我可不喝。”
“哎,真是没良心啊,我这一大早先是给江哲那小子配药,之后又给你煮这醒酒汤,忙的就没停下过,结果你居然嫌弃不喝!”孟漓摇着头,一副痛心的模样。
“江哲怎么了,他配什么药?”说道江哲,慕云漪感觉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江哲了,便随口问了一句。
“他找我配了一些防止晕船额的丸药。”
“好端端的找你讨晕船药做什么?”慕云漪不解。
“我也是奇怪,这上陵城周围又没有什么江海的,但问了他,他只说打小他就晕船,所以先问我要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孟漓耸了耸肩,自己与慕修相熟,江哲又是慕修的人,这么点小事自然会应他了。
“哦。”慕云漪点了点头,但心中仍是疑疑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晕船……自然而然她便联想到近日出海去黯缈洲的苏彦,难道江哲也要去黯缈洲?若江哲去了,那慕修……
“江哲什么时辰管你讨药的?”
“我今儿起得早,本想吃过早膳再去睡个回笼觉,那时候就看到江哲来找我了,到现在怎么也有快两个时辰了吧。”
慕云漪“腾”的站起来,向慕修的雾隐阁快步走去。
结果不出所料,慕修的屋子空无一人,可是他并没有跟自己说过他要出去。
问遍了府里的人,都没人见过他,最后是一个早上值守的外院小仆说一早便看到慕修和江哲一起出府了,那时约么着还未到巳时。
未至巳时?那距离现在确实快两个时辰了,慕修近日从没对自己说过他有什么事情。
莫非慕修真的去了黯缈洲?
“慕修,你这个笨蛋。”
可是自己没有办法随意出城,身边都是眼线,一举一动都难逃皇帝的眼睛,当初第一次私自前去黯缈洲,虽然皇帝明里没有说什么,但也是明明白白的告诫了自己,不可随意乱走。
慕云漪坐在慕修的书桌后,一下子乱了方寸。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一般,站起身道:“碧滢,随我走!”
午膳过后,苏婥寻了个由头出了府,来到幻阙楼。
原来方才她收到了慕云漪着人悄悄递来的条子,上面说约苏婥相见,却没有讲明是什么事情。
由店小二引着到了三楼最靠里的一个雅厢,进去之后慕云漪已经坐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