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母淡淡地笑着仿佛料到了慕云漪此番话,目光流转之间忽然变得精明迫人:“正因西穹朝堂刚经过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你才更应该与东昭联姻,嫁来镇国公府。”
慕云漪眉心微动,她深知今日苏母来找她之前,必然没少做“准备”,既如此,她倒要看看苏母接下来的话,能够说服打动她几分。
“如今西穹局势大体稳定,有你皇祖父那一纸遗诏,令弟这新帝的身份便是名正言顺、毋庸置疑的,且听说公主与令弟手段亦是雷霆果绝,对于有异心和反对新帝之人毫不手软,可纵然如此,慕凌一朝和傅太后掌权期间,爪牙无数,如公主方才所说,要清除所有阻碍可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苏母边说着,边拈过身边挡着自己的一片竹叶,“就像这园子里的竹,就算被下人修剪的如何精心仔细,也不免有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枝叶边角,冷不防地便会伸出来挡住自己的去路。”
“啪!”慕云漪双指一夹,伸手揪掉了挡在二人面前的那一排枝叶,可二人面前仍旧有不少枝枝叶叶伸出,慕云漪指了指继而道:“正是此理,诚如夫人所言,我如何能在此时抛开内忧未解的朝堂,远嫁他方?”
“可公主自小生于宫中,又出入朝堂,该知道国之安危,除去内忧之因,更有外患要顾。”
果然,苏母没有让她失望,很快便将自己的“筹码”一个个地摆上台面来。
苏母从慕云漪的眼神里已经读懂,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然而她还是继续说下去:“自古皇位更替、朝堂易主之时,是全新的开始,却同时伴随着巨大的隐患,别国势力和外族旁支各揣心思,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更大的震荡。”
不得不承认,苏母所说便是慕云漪如今最为关切之事,朝内势力几乎已被平衡稳固,可众多外邦明里暗里皆是虎视眈眈,并不像处理旧朝势力那般一力弹压便够了的。
“夫人以为,东昭与西穹之间,将会如何?”慕云漪目色锐利。
苏母谦恭而坦然道:“作为臣子,我镇国公府自然与皇上同心同德。”
“那么敢问,皇上之心如何?”
苏母面色愈发恭谨道:“圣心又岂是我等臣子可以妄自揣度的。”
慕云漪亦平静浅笑,这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这位镇国公夫人,可一向是滴水不漏的。
“可是……”苏母话锋一转,继续道:“作为臣子虽不能揣测圣意,有一点我却是能够确定的。”
“哦?”慕云漪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母:“洗耳恭听。”
“我镇国公府虽不是宗室皇亲,可百年来在东昭君的地位,想必公主是略知一二的,公主若是尚与我苏家,那便不仅仅是镇国公府站在你身后……”
镇国公府在东昭的地位,慕云漪岂止略知一二?虽非皇家宗室,可在皇家和臣民心中有着超越亲王的地位,苏家世代位高权重,却从未让历任皇帝忌惮其权势或是质疑忠心,如此便可见苏家处身朝堂的智慧与恭谨。另则,苏彦故去的父亲镇国公与皇帝东陵巽是一同长大的生死之交,苏母与故去的叶阳皇后是闺中密友,苏彦和苏婥更是从小有一半时间养在宫中,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得到了镇国公府的支持,便等同于皇家乃至整个东昭都将成为慕云漪的助力。
一桩婚姻就可以获得如此磅礴的力量,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当真十分诱人。
“彦儿将会承袭他父亲爵位,这本就是东昭大家心照不宣之事,前不久皇上也曾与我明示,待先皇后丧期满三月后,便择吉日封彦儿为云国公,所以虽比不得太子的天龙之命,可东昭小国公爷想来也该是配得上公主的。”
见慕云漪目色毫无波澜,苏母继续道:“自然了,我知道公主你从不在意什么权势地位,可西穹的朝堂在意,西穹的安和公主亦必须在意。”
慕云漪原本缓缓前行的脚步,这一刻忽然停了下来,并非因为她真的心动,而是惊于苏母已将西穹的朝堂内外局势以及他们姐弟的处境看得如斯透彻。
“国公夫人,您今天的话我揣着了。”
苏母牵起慕云漪的手搭在自己的掌心,轻拍着说道:“希望有一日,公主对我的称呼不再是国公夫人。”
太子东陵翊回宫后,隔日便恢复早朝,日夜之勤勉,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日早朝,众臣看着站在百官之首的太子殿下,只见他眼中虽仍有悲切之色,但相较于先皇后薨逝的那一日,此刻的太子束发剃须,蟒袍立整,元气显然已恢复八九。
太子在离宫为先皇后守灵时,皇上对他说只给他一个月时间,一月后他的人与心都要回来。显然,东昭的储君从未让皇帝和朝臣们失望。
第424章 东宫秘话
早朝后,太子随皇上去了御书房,约么小半个时辰才出来。正欲回东宫去,便见到殿外偏侧的石阶下站着一个身着官服之人。
见太子走出来,那人连忙碎步上前,躬身问安。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子之外祖父,先皇后的父亲,叶阳老侯爷。
“外祖父!您怎得进宫来了。”太子连忙上前扶住叶阳侯爷,“切莫多礼。”
“太子是君,老身为臣,何况这里人来人往的,太子殿下当受老臣这一拜,免得旁人诟病,咱们叶阳家不懂规矩。”
无法,太子只得好生受下这一拜,自小,他便与外祖父不甚亲近,自记事以来,外祖父人前人后,都把自己当做储君来敬,虽然于礼法上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可作为自己的亲外祖,东陵翊总觉得外祖过于刻板冷漠了些。
“原本孙儿准备午后出宫去侯府看您的,陪您用过晚膳再回来,却不想外祖父却先进宫来了,难道是派出去传消息的小喜子办事不利,传错了信儿?”
“太子殿下莫要误会,便是今日一早喜公公来府上告知,老臣才立即更衣入宫。”叶阳侯拱手恭谨道:“太子殿下方才回宫,本就事务繁多,何必要亲自出宫看望老臣,何况太子在皇陵守孝一月受了不少苦,合该是老臣入宫探望太子才是。”
外祖仍旧客气,东陵便也不再多言,自己必然是要单独同外祖见一面的,左不过换到了宫中罢了,倒也无妨。
“外祖,外头日头大,快随孙儿回东宫里喝盏茶润润。”说罢,二人一同向东宫走去。
而此时,他们身后高高的石阶之上,御书房敞开的门内,东陵巽正站在那里目送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右手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周身笼罩着肃杀的气息。
“来人,将椅子上的玉石垫子撤了,换上松软的鹅羽垫子,外祖不喜浓茶,换一壶牡丹春茶来。”边说着,看着小几上的果盘,又道:“把镇着果子的冰倒了去,换一些寻常温凉的果子来。”
进了殿,太子便是一通安排,给予叶阳侯最高的礼遇。
见太子如此,叶阳侯的目色也从一开始的戒备犹疑,放松下来不少。
将一切安排下去后,太子将宫人们通通打发下去,这才回身坐下。
尽管叶阳侯知道,自己这外孙今日要单独见自己,绝非探望这么单纯,可一进东宫的正殿便屏退左右,这使得叶阳侯再次警备了起来。
“太子去皇陵一月,来回舟车劳顿,今日见到比从前清瘦了许多,太子还是要多多注意身子。”
“做儿子的我没能在母后生前见她最后一眼,母后仙逝,孙儿必是要亲自送母亲最后一程,才能弥补心中遗憾之万一。”
“可惜啊可惜,老臣此生多子,却只有这一个掌上明珠,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却是连送都不能送菡儿一程……”老侯爷说到悲恸之处,不禁红了双眼。
东陵翊亦被再次戳中了伤心处,只是面对外祖,他只能强打精神,安慰其道:“外祖您节哀,母后已然安息归天,我们活着的人要安平喜乐,才是对她最好的思念。”
闻言,叶阳侯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幽幽道:“若皇后真的可以安息,那自然是最好。”
老侯爷言中之意再明显不过,现如今关于先皇后殡天的说辞,他并不认可。
东陵翊今日单独面见外祖父便是为了此事,而皇祖父率先开了这个话头,便是再好不过的。
“外祖父,前日大舅父来皇陵祭拜母后,接我归朝,路上曾同我提起,母亲之死,是否不是我们眼中看到的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