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的自我修养(55)

“你们这是,要逼我的宫啊。”

她似笑非笑地扫视一圈,后面的几个虾兵蟹将听得一抖,前面的李弄月却还不动如山。

竟是打定了主意要死不认账了。

“好罢,便如你所愿。”娴意盯着裙襕上的宝相花慢吞吞吩咐,“去将人都带上来,好教咱们正气凛然的李姨娘好生瞧上一瞧。”

雪雁恭恭敬敬地应了,亲自出去带人。

她于是又转向李弄月:“你也先起来罢。这样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的金贵身子骨儿,跪出点什么毛病再赖到我头上,我可是惹不起了。”

娴意话说得客气,神色语气却是再随意不过,临说了了,还掩唇打了个呵欠,十足倦怠不耐烦。

“谢夫人体恤。”大李氏对主母的看轻视若无睹,面色如常地起身谢过便倚靠着身边的丫鬟锁意站去一旁。方才为证她清白而齐齐跪求的几位“妹妹”此刻反倒无人问津,依旧跪在冰冷的砖石上,可谓有苦说不出。

不多时,雪雁带着一串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门,除开为首的老者霍伯,其余几个人俱被牢牢按住,在婆子的呼喝下垂首跪在堂中。

剩下的共有二男三女五个人,两个瞧着眼生,只做粗使婆子扮相;两个是衣着体面的管事程顺、佟诚。至于那最后一人……众人定睛一看,见那蓬头垢面缩在最末的,赫然是大李氏房中最得脸的丫鬟锁心!

锁心被认出那一刻,便是镇定如李弄月,亦不禁向后稍退一步,倒抽一口冷气!

她扶着锁意的手臂,想要上前却又停住了脚步,颤颤巍巍地开了口:“锁心?你、你怎会在一处?!”

娴意打眼望过去,见大李氏脸上杂糅了震惊、意外、难以置信……种种心情混在一处,再配上她柔弱而摇摇欲坠的支离病骨,端的是楚楚可怜模样。

“原来是叫锁心,这名字倒很好。”娴意打断了大李氏的摇摇欲坠,教她纤弱的、指着锁心上下摇晃的食指尴尬地僵在半空,“说说罢,你究竟是怎么被带过来的?”

锁心却沉默不语,只望了一眼几欲倒地的主子一眼,爽快地伏地认罪。

“自夫人进门以来,姨娘便失了侯府地位,连带奴婢也受人轻视。奴婢便一直心怀怨怼,终于想到在正院小厨房饮食中做手脚一途,于是假借姨娘从前的面子向两位管事要来了采买单子伺机下手。”

“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张,但凭夫人作何处置,奴婢都绝无二言。”她跪伏在地,将所作所为尽数道来,仿佛说今儿个日头好一般云淡风轻。

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实在教人胆寒。

娴意只稍看她一眼,很快垂下眼帘。

“带她下去罢。”她说。

内室里,娴意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却始终硬撑着不肯闭眼。见她这样熬着,宁堇都忍不住去劝她:“夫人困倦了便歇一歇罢,您眼下是双身子的人,多歇息是不妨事的,反倒硬熬着很伤精神。”

“就这样放过了李氏,我这心里真是怄得很。”娴意又是一个呵欠,恹恹叹气,“推了一个身边丫鬟就将事了了,实在不甘心呐。”

锁心并两个粗使婆子发卖出去;程顺、佟诚两个管事每人领了五个板子、罚没半年月钱;旁的妾侍则是抄写女戒十遍,禁闭半月反省。

至于大李氏,她是那么个迎风都喘的情形,娴意也没法子罚她什么,只给拘在房中三个月便完了——与放她去养病也无甚差别,换了谁能不怄呢?

宁堇也叹气,试着宽慰她:“锁心是大李氏最器重的丫鬟,废了她无疑是断大李氏一条臂膀。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在侯府经营多年,哪里是一朝发难便能清除干净的呢?您得耐心些才是。”

“话是这样说,但我还是……唉。”娴意半眯着眼喃喃,“她已将手伸到我正院里来……此番若非你与霍伯留了心眼,只怕她要出手。多亏有你们……”

娴意渐渐迷蒙了,宁堇小心扶着她往下挪了挪,帮着她安稳地平躺在床上;又将身上鱼戏莲叶的锦被往上拉一拉,妥帖地盖好了,这才静悄悄退出去。

方才有未尽之言,但她们心中都清楚——这孩子是藏不住了,往后的日子怕也不安稳了。宁堇又回首望一眼,内室安安静静的,泛着淡淡的桂花香,与往常没有半分差别。

夫人现下精力不济,她就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

孕妇多爱燥热,娴意也并不例外。

这会儿纵然是春日里,她也还是觉得不舒爽,周身一层湿漉漉的汗,衣裳贴在身上扯得难受,头也抽抽地疼。

她迷迷糊糊地将锦被往下蹬了一截,恍惚间听到外头丫鬟们的议论。

“这事儿可怎么跟夫人说呀?”

“不若先瞒着……夫人眼下的情形……恐怕……”

“唉,也只能如此了。”

“好好儿的人,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祸……”

“人死如灯灭啊……”

许是心中一直惦念着没有音信的霍宸,娴意听见这样的敏感字眼便天然警醒几分,猛地便打床上坐起来冲出去!

“你们说谁死了?!”

第59章 悲恸

“沈郎中, 我们夫人情形如何啊?”宁堇跟着大夫出了内室,一迭声儿地问他娴意的情形。

“唉……心绪大起大落,夫人寻常气血又虚, 先好生养着瞧一瞧。”沈郎中拈须一叹,“养得好了或者无甚大碍, 现在的脉象还不好说。”

“比起药石来, 最紧要的还是夫人自己如何想。倘若夫人仍旧沉湎于悲痛之中, 便是再多的汤药也无济于事啊。”

宁堇于是沉默下来。

“究竟是从前十分疼爱夫人的长辈……总之,还是请您多多看顾一番罢。”良久, 她低声恳求道。

“这是自然。长辈过世, 心中悲痛也是人之常情。”沈郎中连忙应承, “我重开一张方子,照这个吃上两副先缓一缓,再有功夫顾及其他。”

几个丫鬟俱是谢过沈郎中尽心尽力,送他出门后各自散去做事不提。宁堇则是回到内室,帮娴意重新掖一掖被角, 又使绢帕将她眼角一行清泪拭去。

躺在床上的女子闭眼翻了个身,背对着宁堇不肯理人。宁堇也不强求,走到一边去重新焚了香, 桂花那独有的清甜香气丝丝缕缕弥漫开来。

娴意忍不住将面庞埋进锦被里。

在平州时, 她每每在桂花树下与祖母一处,祖母教她烹茶赏花、抚琴作画, 教她主持中馈、盘算家用……她将所知道的一切都传授于她,尽全力为她筹谋半生。

“你啊你啊,可教我怎么办才好呢?”偶尔任性,偶尔闯祸,偶尔盘算着一点送给祖母的小心意, 都会换来这样无奈的宠溺,祖母望着她,慈爱又包容。

然而现在,娴意只有她的一纸讣告——甚至不能去送最疼她的祖母最后一程1。

锦被上飞快地洇出一片暗色的水渍。

宁堇在她床边搬了个小杌子坐着,无声地陪伴着娴意。她心中明白敬爱的长辈仙逝会令人备受打击,便是锦书和雪雁知道了这事都忍不住立时红了眼眶,更遑论娴意这个备受宠爱的亲孙女。

但娴意现在并不是一个人。

“夫人若心中苦痛,不妨哭一哭罢。”她将手搭在娴意肩上一下又一下地顺过去,“若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总比凡事憋闷在心中来得好……且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更该要顾忌自身才是。”

娴意忍不住发出一声悲鸣似的呜咽。

新婚时才收到平州递来的书信,再有消息时,竟已是天人永隔。

她还没来得及写信告诉祖母说,你要做曾外祖啦。

“时不我待……”娴意埋在锦被里,发出一点破碎的泣音。宁堇侧耳去听,却只有翻来覆去的一句时不我待,心中暗叹。

不单是王家老太太的死讯,便是几个月前派去平州送信的人,也没能平安归来——因归来途中信使葬身江中,今日来的其实是两份讣告,信使身上来自王老太太的最后的信件也都尽数毁坏或遗失了。

娴意的悲泣断断续续,天光也从大亮渐渐转到昏沉。几个大丫鬟挡住了侯府冗杂的庶务,宁堇则守住了她,伴着她渡过这一道难关。

她在宫里度过了那么多年岁,见过了那么多悲欢,不比年轻的丫头们容易被情绪感染,是最合适开导娴意的那个。但现在,宁堇只是在一边,付出沉默地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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