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意被她臊得扭开脸吃吃地笑:“一切未成定数,恁地胡言。”平日再如何心智早熟的人,心底也是会偶尔幻想一番自己的未来夫君罢?
究竟只是个将将十六岁的闺阁小姐啊。
被兰素抓来帮忙的是隔房的堂兄,平州不比京城奔放,娴意尚且不习惯接近外男,便随意找了由头避去一旁等着。兰素与堂兄耳语几句,那位堂兄便点点头,看向站在一边赏花的娴意。
适逢娴意回首,与他视线相交一瞬,旋即略一低头避开,恰巧错过他意味不明的眼神。
“娴姐姐,我们走罢。”兰素与堂兄说好了,亲亲热热地回来挽她的手臂,“那位纪世子早些时候去林间交谈宴饮了,说是穿了件白锦袍的。走,我们回去看他!”
她那样兴致勃勃的,倒像是要去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而非陪初识的朋友去偷瞧有可能是未来夫君的男子了。
有兰家堂兄提供的信息,两人很快确定了文忠伯世子的位置,在他侧前方选了株距离不远不近的阳春花树,在那后面躲好了悄悄地望。
那位纪世子独个儿慢慢走着,沿途欣赏满园春色,不时抬头张望一番,想是也在寻觅娴意——两家早前已经通过气,趁此机会教孩子们彼此相看相看,心中好有个底来。
娴意远远看着,见他身量颀长,锦袍皂靴,人如良玉。
撇开年纪不谈,这位纪世子的气度倒与秦小公子有几分肖似。娴意不觉怔了,竟也不知是在看他,还是透过他看着甚么旁的人。兰素敏锐地察觉了她的那一瞬失神,眼珠一转,便伸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推——
那翠竹般清雅的少女便低呼着站到阳春树前,不期然撞进了纪琢眼中。他眼前一亮,踱至娴意面前笑吟吟问好:“纪琢见过三小姐。”
“这……纪世子万福。”娴意眨眨眼回了神,偷看被发现,不免感到面颊发烫,“是娴意失礼了。”
“三小姐沉醉于阳春美景,何来失礼一说?”纪琢望着她眼眸,他有一双极美的桃花眼,其中盛了无边潋滟春光。
“此处景色甚好,不知三小姐可愿与我一同走走么?左右席间攀谈也是无趣。”
娴意有些讶异纪琢的急切,本能感觉不大对劲:“我与姐妹同来,实不好……嗯?”眨眼的功夫,树后的兰素已不知到何处去了,教她再没借口拒绝。
“三小姐,请。”
见纪琢已如此放低姿态,娴意也不好执意拒绝他,只得道:“世子太客气了,娴意着实惭愧。您先请。”
两人相携漫步,在众多结伴同游之人中,竟也并不显得突兀,就这般隐匿在人群之中。
……
王家众人在一处用过晚膳后,邬氏特意留了娴意叙话。她已从兰素那儿探听到些底细,此刻便再来试探一番:“娴姐儿今日已见过那纪世子了,觉得如何?可还合心意吗?”
“尚可。究竟只是粗粗谈过几句,娴意也瞧不出什么。”娴意已换了身家常衣衫,比起白日要更冷淡些,“纪世子是勋贵嫡子,我若百般热络打听,倒显着是我攀着他似的。太太说是也不是?”
邬氏被她这样回了,就不再细问,只对她道:“话虽如此,你到底在年岁上吃亏些……罢了,这事也急不得。待我与你父亲筹谋一番,教你们再见上几面也就是了。今儿也奔波一整天了,你且先回去歇着罢。”
“是。太太好生歇息,娴意告退。”
待到她退出房去,王巡便从屏风后绕了出来。邬氏挥退下人,又为他重斟了茶,两人对坐着不发一言。
一盏茶喝罢,王巡这才开口:“你觉得如何?她可起了疑心么?我瞧着不如何热络,怕是还得让她相相那两家。”
“妾身倒不这样觉得。”邬氏显得成竹在胸,“老爷是顶天立地男儿,不懂得闺阁女孩儿的小心思……咱们这位三小姐呐,怕是动了春心了。”
“女儿家么,在心仪的男子跟前儿,总是想显得自己更体面些的。”
第4章 沉醉于蜜糖
王家那位被接回京城没多久的三小姐,开始频繁地活跃在众多社交场合,短短一个月便已参加了四场宴会之多。
如此高调频繁的出席,自然引起了个别人的不满与微词。
“袁表妹快瞧,那一位又来了。”说话的这位正是徐家的大小姐徐瑛,其父徐泰之与娴意的父亲王巡同为太常寺少卿,司掌礼乐。
由于党派不同,二人一直以来都隐隐有相抗之势;再则就是两位少卿的顶头上司太常寺卿胡老大人年事已高,年末吏部考评之后,想来其中一人便能往上挪挪位置了。
徐、王二人在庙堂之上彼此争斗,两家的小姐们碰了面自然也对彼此没什么好脸色。
“年逾十六仍未定亲的小姐,换做我怕是连家门都愧得不敢出了!有人竟还能觍颜赴宴,且穿着艳丽,可见其家教性情,实在放浪无礼。”
徐大小姐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够从她身侧经过的娴意听个清楚明白。
她身旁坐着的袁家表妹便掩唇吃吃地笑,口中应和徐瑛的话,眼神若有似无地往娴意身上瞟:“确实……呦,这不是王三小姐么,你也来赴宴?”。
周遭三两闲谈的女眷们注意到了这边微妙的气氛,俱是投来隐秘探究的目光。
娴意今儿穿得件牙色龟甲葡萄纹大襟衫配石榴红如意云纹马面裙,虽说下裙颜色是鲜亮,但徐瑛所言“艳丽放浪”却着实有些过了。她身边着鹅黄衫子的晴姐儿气极,正要辩驳,却被娴意先一步拉住了。
“呀,徐大小姐,袁小姐。可巧今儿又遇见了二位。”娴意微微一笑,停下脚步与她们寒暄,不动声色地强调了那个又字儿,“算来这个月已是第四回 见面了,二位还是一如既往的兴致盎然呢。”
“咦,徐大小姐这件衣裳好生眼熟。也是,秋色端正,徐大小姐想来是极爱这件衣裳,才要回回上身罢?要我说呢,年纪尚轻时还是多着些鲜亮颜色,显朝气——这句是家中祖母教导我的,如今送给徐大小姐也是恰好。”
“你!哪里来的乡野村姑高谈阔论,真是好生无礼!”徐大小姐生得不大白皙,本是为了衬自个儿肤色显白些才常穿秋色。此刻却被娴意拿捏了此处反击,小姑娘尚且没什么阅历,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声调儿也渐高了。
“噗嗤。”这次却换了晴姐儿在憋笑了。她早看徐瑛不顺眼了,奈何自己不会吵架,次次平白受气。三姐姐虽一向温声软语,却不是个性情绵软肯吃亏的主儿,一张嘴毒着呐!
娴意固然算是和气,但被人当场下了面子,自然不愿就这样算了。
她瞧徐瑛涨得脸色通红,便假意后退一步,口中笑道:“我自幼长在平州,竟不知京中小姐们是不能相互品评首饰衣裳的。娴意实乃无心之失,还望徐大小姐勿怪。”
徐瑛平素最爱阴阳怪气,是有些个与她不对付的小姐的。此刻便有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嗤笑一声,引得一圈都三三两两议论起来,冷眼瞧着徐瑛在中间跳脚。
“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宴席,怎的闹成这样。”没过一会儿,设宴的夫人就闻讯而来。
相携而至的几位夫人瞧徐瑛一副快要掩面而走的样子,赶紧打圆场安慰她一番。
“我们家瑛姐儿这个性子呀,就是爱较真儿。”徐夫人抚一抚徐瑛的背心,大致将女儿安抚好了,这才对邬氏说,“她的心地是极好的,若有什么言语冒犯之处,我舍了脸面代她赔个不是。柔姐儿也是的,不曾拉住了你表姐。”
柔姐儿喏喏地应是。她家已然中落,现在全仰仗这位姑姑接济,万不敢说什么。
徐夫人袁氏也在心中叹气。
她自己的女儿她还不知道,心机嘛是没有半分,性子嘛又活脱脱像个炮仗。嘴上又不肯饶人,又无甚真本事,见天儿给她闯祸得罪人。虽说前朝后院不分家,难道她日后都不与别家女眷走动了吗?
另一边,邬氏已从晴姐儿那有所了解,知道自家占理,就显得气定神闲的:“小孩子家家拌个嘴罢了,何至于这样正经!娴姐儿便去安慰安慰瑛姐儿罢,你也是,非要与人争个高低。”
“娘……”晴姐儿张嘴要说话,被邬氏瞪了回去。那徐瑛先出言不逊,怎地倒是她三姐姐赔礼?!奈何亲娘在暗地里作势要掐她腰间软肉,初晴迫于□□上的疼痛,只能在一边小声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