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意闻之一顿,几息之后才回忆着避火图的式样,将一双藕臂试探搭在眼前人的肩上。紧挨着她的饱含热度的胸膛便规则地震颤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低低的笑声与喷在耳畔的湿热气息。
他含含糊糊、发自内心地赞赏道:“孺子可教。”
值夜的两个侍女是锦书与宁堇。二人垂首站在内间帘子外头,时而能听见传出来的模糊细碎的声响。锦书恐怕自己丢了气度,强忍着内心的焦躁,不肯来回踱步,只两只脚暗中不住地交替倒腾。
她早些时候借机远远望了一眼,只隐约瞧见那大红帐子颤颤地动,间或有些起伏的阴影,旁的却是瞧不出了。
那肃毅侯是个一身蛮力的武将,可别没轻没重地伤着了她家姑娘……锦书越想越觉心中没底,眼神不住地往内间瞟。
“静心。”一直低垂眼帘的宁堇忽然说,“你的呼吸声乱了。”
“姑姑……”
锦书正要否认,就被宁堇飞快打断了:“自去瞧瞧你现在的样子,魂不守舍,怨气儿都要从天灵盖直冲到天上了!怎么,你就这么不满夫人嫁给侯爷么?”
“我是万万不敢这么想的!”锦书从未见过宁堇疾言厉色的样子,一时慌乱否认,“我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她却说不出口。
“只是觉得,夫人当得起更好的归宿?”宁堇低声问。
旁的丫鬟都离得远,她便有恃无恐地说出这样的话。见锦书埋头不语,她心中叹息,难得生出一点提点她的心思。
“你这等做派,说到底还是年纪太轻,经事太少,身边又没有嬷嬷看顾教导。不论从前夫人是什么际遇、有什么缘法,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不能宣之于口,更不能挂在脸上。便是实在忘不掉,也只能埋在肚子里,一辈子跟到地底下去!”
她极严肃地警告锦书:“谁家的主君会不介意妻子心中装着旁人?你,还有另一位雪雁姑娘,你们是打小儿就伺候夫人的,代表着她所思所想。别因为你们的沉不住气害了主子!明白了么?”
锦书被她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几乎抬不起头来:“是我举止太过轻浮……姑姑所言极是,锦书受教。雪雁那边儿,我也会说与她知晓的,必不给姑娘,不,夫人添乱子。”
言罢,她恭恭敬敬地拜谢宁堇,宁堇也生受了她一礼:“你能转过弯来就好。我痴长你几岁,此番便觍颜说上几句,还望不要介意。”宁堇素来言辞妥帖又开诚布公,三言两语间诚意十足。
未等二人再说什么,里间忽然唤她们伺候。
“传水。”霍宸懒洋洋地拉长了声。
第43章 新妇拜谒
一大清早, 打从先肃毅侯夫人冯氏仙去后安静了许多年的肃毅侯府正院重新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
娴意被施加在自己肩头上那轻微的力道搅醒,正待发作,便觉脸上蒙上点温热湿润的触感。那力道颇熟悉, 正是锦书轻轻推醒了她,又取了布巾给她擦脸醒神。
“什么时辰了?”身边人还在熟睡, 娴意被锦书扶着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到屏风后站定了方才开口问道。
“才到寅时末。”锦书轻声答她, 手上还半点不耽搁地替她更衣,华美的织金衣裙一层层地包裹上去, 掩住了那一身暧昧痕迹。
“您安心, 奴婢替您掐着时辰呢。虽梳妆得些时候, 准备停当了去谒见舅姑也是妥帖宽裕的。”
昨儿折腾完也有快四更1了,才睡了没几个时辰她家姑娘又被叫起来收拾,说锦书不心疼那是假的;尤其见了娴意身上留下的痕迹与眼下明显的青黑,她这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待会儿梳妆时,姑娘且挪去迎枕边上略靠一靠眯一会儿, 奴婢给您拿鸡蛋滚一滚眼下,瞧着气色能好些。”锦书活似老母亲一般心疼地抚了抚自家姑娘的脸颊,想方设法地教她多歇一会儿。
她家姑娘此番可遭罪了。
娴意神态略有呆滞, 半晌才恹恹地应了一声。她睡得太少, 身上又不爽利,正是哪哪都不舒坦的时候, 也没心思去管旁的了,只闭眼由着下人们摆弄。
“夫人瞧着用哪套头面?”一个不大熟悉的声音靠近了问娴意,教她猛地惊醒睁眼——是新拨来伺候的丫鬟不晓得她喜好,捧着两套嵌了绚丽宝石的头面拿不定主意。
“都不好,取太夫人那套石榴子2头面给夫人做妆点。”
微哑男音抢在她之前吩咐, 娴意身形一僵,转过身来:“侯爷怎的醒了,是妾身这边动静吵着您了么?”
“不曾。”霍宸神色间还有些没睡饱的倦怠,但眼神已大致清明了,“我一向这个时辰起身,不关你的事。那个丫鬟,来更衣。”
他还不识得娴意身边伺候的人,只随意点了一个,又顺手拢一拢自己翻腾得松垮垮的衣襟。
寝衣露出来的一线肌肤悄然隐没在衣衫之后,霍宸自去梳洗,将新妇晾在一边,这会子倒是十分严肃正经,半点看不出夜里的孟浪了。
夫妻两个各顾各的,偌大的房间里除去些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响,却也听不见旁的什么了。
霍宸身上有侯爷爵位,一应穿着饰品自有定数。他照例一身绯色麒麟袍常服,脚蹬皂靴,倘不看二人脸色,与娴意一身盛服是很登对的。只可惜这对新婚夫妇俱是面色淡淡,与衣衫的喜气不大相合。
二人相顾无言地用过朝食,眼见着气氛就要冷下去时,还是门外进来个传信的丫鬟给解了围。
“侯爷、夫人,大堂的茶已备好了。”
大堂里,安平侯夫妇并世子夫妻两个围在一处,一面闲聊一面等着新人前来谒见。
“早知道表哥是这个时辰来,我就晚些起身……哎呦!娘你打我干嘛?!”冯舒话还没说完,先捂着后脑痛叫出声,边上则是他老子媳妇戏谑瞧他的乐子。
冯夫人却是不管那许多的,只管捉着他耳朵教训道:“打你做什么?自然是教你规矩!哪有你做弟弟的这样编排大哥的?你冯子乐成亲那会儿可是一觉睡到午时还没从榻上爬起来呢!”
她顾忌着儿媳妇就在一边,只咬着牙拎着冯舒稍稍告诫几句便松了手。冯舒也不敢惹自己老娘,只好嘀嘀咕咕地揉着耳朵,去媳妇身边求安慰。
沈岚无奈地看着这个小丈夫。
她比冯舒略年长些,又是一块儿长大的,照看他早照看惯了。这会子见他可怜巴巴地凑过来,便轻车熟路地拍拍他额头以示安慰,手法神似未出阁时在家训犬。冯舒则顿时眉开眼笑,又乐颠颠地捧着茶盏品起来。
冯夫人盯到这,气咻咻地将视线转到另一边,不想正对上家里老头子那张老脸——老少两个爷们坐成一排,跟两尊弥勒佛似的,如出一辙的傻乐。
真真伤眼!
她眼前一黑,气得转过身去数屏风上的花纹,权当放自己一马。
万幸一对新人很快到场,解救了危在旦夕却不自知的安平侯父子。见霍宸带着新妇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便是一向没个正经的冯家舅舅都放下茶盏严阵以待;世子夫妇也都严肃神情,立于两侧。
在侍女引导下,娴意缓缓行至安平侯面前,按着赞礼唱声四拜;安平侯拈须而笑,受了她的礼,又递上新妇的见面礼。
安平侯夫人亦然。只是她待娴意的作态要更亲近些,拉着她的手一连夸了好些句,直到身后嬷嬷低低咳嗽两声才恋恋不舍地撒开手,引得冯舒在她身后窃笑不已。
与世子夫妇互相见礼就更随意些。
他们四人是平辈,娴意嫁的又是兄长,只相互行个平礼、再互赠一份礼物便算完了。
她倒是看出这位世子对她好奇得很,但约莫是亲娘在身后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并不敢真的搭话,只敢偷偷盯着她瞧,急得抓耳挠腮的,不住地伸手去拽世子夫人沈岚的衣袖。
沈岚被他拽得不胜其扰,也不知借着宽大衣衫遮掩做了什么,只听得冯舒狠抽一口气后再不敢作妖闹腾了。
这两人,倒是一对活宝。
可惜新人还急着去拜谒家祠,娴意来不及与表弟妹寒暄就跟在霍宸身后匆匆送别了舅舅一家。
冯夫人上车前捉着娴意的手细细叮嘱:“好孩子,如今咱们是正经的一家人了,待你忙过了这些日子便来寻你弟妹玩,教她带你出去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