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角余光一瞥,扫见身边的大太监也抬手抹了抹眼角。
原是好端端的朝会,不想最后演变成这样一场闹剧。
下朝之后,王巡红着眼眶走出来,身边还有几个多愁善感的同僚拍着他肩膀道:“不想背后有如此隐情……你也是难啊。”
“倒没什么艰难的,那孩子平日性情乖巧,又极少出门,并不给家里惹事。”王巡使袖口蹭了蹭眼睛,“可叹这孩子一辈子就要在家里蹉跎了……”
他说着说着,似是悲从中来,别过脸去不忍再说。众人便又是一顿安慰劝解,自是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被皇帝留下的霍宸站在桌前,老老实实交代了今日闹剧始末。
皇帝笑骂他:“你这浑人不讲道理!那王巡有意欺瞒你,暗中敲打教训一番也就是了,何至于闹到朝会上给别人看戏!堂堂侯爵竟不知爱惜羽毛,还拉了信之陪你胡闹。”
信之即是吕奉的表字,与霍宸二人一文一武,俱是皇帝的心腹臣子——却少有人知晓他们是一对挚友。
霍宸微微笑道:“信之为人仗义,见不得臣被人欺辱。”妄图将无才无德的庶女嫁给他做侯夫人,于他而言确实是侮辱了。
“谁能欺辱了你?”皇帝却不信他鬼话连篇,“能这样迫他舍了脸面自污,朕看你精明得很!”
他笑了一会儿,想了想又说:“王家门楣不正,想来那王家三女也好不到哪去。你也二十有三了,不如朕为你指个贵女?”往后王巡在他心中算是挂了号了,恐怕此生难有作为。
“陛下,王三小姐自幼长在平州祖父母膝下,与王巡殊为不同,臣觉着她不错。”霍宸深揖一礼,“陛下若有意,就请赐臣王三小姐为妻罢。”
1:嫁娶年龄出自《大明会典卷七十一》
第23章 凭你也想抢东西
一家之主王巡是整个家族的风向标。打从他最近一次朝会回府之后,下人们就心知肚明——王家的风向又变了。
先是太太忽然勒令五小姐如意再不许出门,再是陈氏也跟着受了冷落斥责;又过一天不到,先前被百般忽略的三小姐娴意重得看重,又能在晚膳时安安稳稳地坐在桌边用膳了。
不过王巡一见她还是那副脸色铁青的样子,也教家中侍奉的婢子仆从直犯嘀咕:这老爷也太喜怒无常了些……三小姐究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就能把他气成了这个样子啊?
连苏嬷嬷都忍不住私下里问了问邬氏:“太太,这老爷这一出儿接一出儿的,对三小姐究竟是如何作想啊?您若有哪里为难的可莫要憋在心里,咱不受那夹板气!”
时值盛夏,房间各个角落都已摆上了一小盆冰,邬氏也换上单薄清爽的素纱衣。她此刻才歇过晌,正半梦半醒地靠着瓷枕醒神,手指慢慢地摩挲身下凉席的错杂纹路。
“倒也没什么……我不过是个照吩咐办事的,他自个儿心里拧着劲儿,与我何干。”苏嬷嬷是真心为她忧虑,故而邬氏也不计较她的僭越,“你只管按府里份例去办,不必管旁的什么。”
“现下也不关咱们的事儿了,自会有恶人去磨她……”
陈氏脑子不够通透,性情也软弱,待她那个女儿却是全心全意的。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她唯一的孩儿被毁了,她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往后啊,可有好戏瞧了。
对此,娴意心中也有几分预感。
“我当日该要去细问一问霍宸的谋算的。”她喃喃道,“因为这样一点事情,毁了如意一辈子……”王巡的一句胎里不足,常生妄念,将如意永远禁锢在这王家里。
那孩子才十一岁啊,花骨朵一样的年纪。
娴意心中愧悔难当:“我就不该信霍宸的话……我单知道王巡是条豺狼,却没将他当做一回事!但凡我问一句,只消问上一句!我……”
她想说这是王巡的过错,偏偏她袖手旁观;想要推卸责任,又觉心中难安。两厢折磨之下,娴意原本光洁饱满的面颊也飞速消瘦下去,两天就有些下颌尖尖的影子了。
见她这个样子,锦书忍不住劝她:“姑娘,您自身尚且艰难,明哲保身实乃人之常情。若要怪,也只能怪老爷太过心狠,舍弃了五小姐。”
“您与其这般折腾自个儿,不如及早谋算,来日有了实力再为五小姐寻一门好姻缘也使得。五小姐才十一,辰光还长着呢。”
“我……”
娴意欲言又止。她从未觉得如此无力和迷惘——纵然是来京后备受冷待算计,她心中也是一直有盘算的,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自己的那点心机手腕在绝对的强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肃毅侯府。
朝会上的一点波折并未在霍宸心中留下半丝涟漪,他顾自过着自己的日子,照例巡营、按时朝会,闲了便与三两狐朋狗友往那软玉温香处游荡,真是好不自在。
就好似那御书房求皇帝赐下一纸婚书的人不是他霍北垣似的。
“侯爷这会子还出来同我们鬼混,就不怕来日小嫂子醋了翻旧账?”
一片放纵迷离里有人打趣他,是时常一块儿鬼混的浪荡子:“当心日后被小嫂子关在屋外进不得门!哈哈哈哈哈哈!”
霍宸喝下倌人送至唇边的一杯九亭春,嗤笑道:“哪里来的小嫂子!自个儿给人捏住了七寸,便觉着人人都给家里制住了……本侯孑然一身,自可浪迹天涯!”
几个人便都借着酒意哈哈大笑起来,婚约之事再无人提及。
转眼酒过三巡,已到了宵禁时分。几个狐朋狗友俱是家中老小双全,夜不归宿恐怕要被打断了腿,一个二个的醉醺醺告辞家去。
唯独霍宸是个无人管教的孤家寡人,回府也是一个人无甚意思,索性住在这高床软枕温柔乡,更觉乐不思蜀!他整个人醉成了一滩烂泥,酒品也不大好,叫嚷嚷地斥退了倌人,独个儿歪倒在榻上,鼾声如雷。
浮玉楼里靡靡之音不断,霍宸却分毫不觉那声响吵闹,兀自躺得安稳。夜风顺着大敞的窗吹进来,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面容也柔和起来。
门忽然开了,一小厮打扮的人悄声绕至榻前。
“如何?”榻上的人乍然睁开眼,竟不见半分醉意。霍宸翻身坐起,目光灼灼地望着长风,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凌厉而强悍。
长风恭敬回答:“如侯爷所料,王巡准备转投他人。他私下联络了两家能插手的,但都不肯透给他什么口风。”
“反倒是……”长风稍有犹豫,斟酌道,“反倒是原本没什么兴趣的静亲王,现下态度暧昧,不知为何有些意动。”
霍宸冷哼:“这才几天,他就按捺不住了。”
不过冷了王巡那老匹夫几日,他就想着转投他人?墙头草做派!
“继续盯着房由诤。”霍宸淡淡吩咐,“也不必插手,只瞧瞧他们还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随时报于我知晓。那个怂货,也就敢这么恶心我了。”
霍宸幼时曾是皇子伴读,在宫里长了几年功夫——跟房由诤的梁子也是那会儿结下的。
房由诤那草包狗屁不通,打小儿就是念书也念不过、习武也习不过;就连暗地里拉帮结伙打群架都打不过他。偏他万事不过心,想找个软肋威胁都找不见。
后来霍宸在宫里惹祸惹多了,兼又他娘出了些事,他便不再做劳什子伴读。本以为往事早已随风飘散,谁知房由诤一路记恨到现在。
那日他在朝会上瞧着有些在乎王氏女的样子,房由诤可算是找到点他放在眼里的玩意儿,巴巴儿地就要来抢。
“草包也想从我这儿抢东西……”长风这会子已领命出去了,霍宸往嘴里塞了个蜜饯。恶狠狠地嚼碎了,“可给你能坏了!”
他好容易寻摸着这么一个顶合适他的当家主母,你说抢就抢了,瞧不起他霍北垣呢?!
霍宸呸了一声,往后重重一倒,抱着锦被翻身睡去了。
第24章 暗潮
陈氏不是个聪明人,她自个儿也是晓得的。她这一辈子做过最有心机的事儿便是那一年爬了王巡的床,生了如姐儿,摆脱了被随意配给哪个小厮的无望命运。
与人做妾不是什么好归宿,她一直都明白,也早就认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如姐儿会遭了这样的事!陈氏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若非芙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拦下,她就要抓着剪刀冲出去找王巡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