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多暮道,“小姐近日住在宋府,夫人说想去接她回来。”
清见那日在画堂病倒之后,二人着实分不出精力照顾思齐,多数时间都是行意在照看。好在自周夷山一事之后,陆黎便不再去为难行意抄书了,各自都还算平和。
“好吧。”如是这样,她突然的离开,倒叫他能够放心一些。
他还欠须叶一句夫人,此前病中稀里糊涂的,却又不大敢唤。他是真的怕自己唤完那一句就翘辫子,一句话又把她给拴死了。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干这事吧?
故而他把一句“夫人”给忍了回去,私心里想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说也不迟。
可她既然已经回来了,还怕什么呢?
“你原各方面都比不上人家,人家不与你争了不是件大好事么?”
这句话忽而又轻飘飘地从清见耳边掠了过去,真是兜兜转转,吵吵闹闹,着实烦人。
若真要说比不过,不就是驭马弯弓射大雕吗?他也行啊!待得空了练一练,不能说完全不行吧?……不能说完全……不行吧?
可连澈身上又的确有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东西——
他求不来,努力不到的。他引以为卑的。
连澈初次出现时,清见便觉得他是个大威胁。那时他骑在马上,身姿矫健、双目闪闪发光,连头发丝儿都在如熠熠闪亮,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抱起须叶,让她上马。
而清见那日在甯兮阁抱起她时却还要喘上两喘,然后自她目光之中瞧出忧虑。
她忧虑,但她没说。
清见很郁闷。
“大人,草大夫有话请您单独一叙。”传话小生到了清见跟前,与他传话道。
清见抬首,只见草乌子已然出了来,正慈眉善目地朝他笑。方才有人时,这孩子一脸老成,现在只有他俩了便原形毕露,又成了孩子模样。
“苏大人近来可好?”
“还好。”清见亦自嘲一笑,“只是要你师父来救命。”
草乌子抿唇,从袖中拿出一只装药的瓷瓶来,悄悄递与了他。“师父托我将这个送给你。这唤作‘凝神丹’,是师父为你调的新药。”
谷梁起初配丹参续回丸时,恨不得直接送他一筐,现下这药却只有这一瓶,一见便知不简单。
“这药有什么作用?”
草乌子回想片刻,告诉他,“师父说,此药虽是在丹参续回丸的基础上改的,却与它不大相同,且一共仅得十粒,大人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可以用。
且此药不在于减缓心疾,而在推迟发作。一次推迟发作之后,会比不吃药时发作得更加厉害,极可能会更损伤身体。”
推迟发作?
清见好奇道:“能推迟多长时间?”
“一两个时辰。”草乌子道,“我已经把一半药方给了蔺琮,稍后会把另一半药方给大人,此后每日必得服药,一日两次,千万不要漏服。
还有则是……那太医洵立,曾是我师父的知交。他本次给你下毒不是为党派之争,而是给我师父的一个挑战,我师父把你救了回来,算是胜了。师父说此番真是委屈大人了,然洵立亦是个杏林圣手,希望留他一条性命去救人。”
合着这两人拿我这条命来赌博呢?清见震惊非常,这也太……草了吧。
草乌子又道:“大人,这可以办到吧?”
若洵立不是琰妃的人,此事倒还好办。可偏偏他被迫划到梁王一党之中,茂王大抵不肯轻易放手。
“不易办,但可以试试。”清见道,“请你转告你师父,能不能成事并不一定。”
草乌子颔首,“多谢大人。”
他道罢,多暮恰巧端了几个豆沙糯米团过来,草乌子抬眸看了看,清澈的双目之中带了些许好奇。
“这点心是里京特有的么?我从前在巽州还从未见过呢。”
清见微微一笑,让多暮替这孩子再包上几个,“你既来了里京,以后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一并告诉我就是。”
“不是。”草乌子的脸颊忽而红了些许,“我……并不想要……”
“有团子耶!”
随着一声奶音,一个小小的身影忽而撞进了众人视线之中。她一伸手就抓了团子往嘴里塞,随后捧着比自己手掌大很多的团子,认认真真地啃了起来。
一见到思齐,清见下意识抬首去看,这一回却只见到了行意。
她亦很是无奈:“宋湮听说你醒了要来看你,我让他不必来讨人嫌了。你与须叶若是不便,我一会儿还把思齐带回去。”
“怎么会。”清见俯身把女儿抱起来,勉强掂了掂,“这妞又重了不少。”
此时他精神甚好,庭中亦因思齐的出现欢笑不断,那几个雪白雪白的糯米团子,甜甜腻腻的滋味很是叫人神往。可草乌子却怎么也不肯收下,默然与清见告了辞便走远了。
草乌子方走,气氛便冷清了几分。
见良久无人开口,行意终于出言道:“对了……趁现在须叶不在,我需得问你一句。你们俩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清见正在逗思齐笑,听了这句即刻便又沉默下来。
这件事,其实在他昏迷之前便斟酌过多次。他考虑了太多太久,参考的东西亦纷乱多元,导致最终没个结论。
不过多亏这一劫没翘辫子,他觉得自己又行了。所以当他醒来见到须叶的那一刻,他想出了一个简短而直接的方案。
“实不相瞒,阿姐。我想请须叶再嫁我一次。”
第31章 31
“孟姑娘,孟姑娘~”
“谁?”
“哎哟,是绣花台的花魁孟姑娘啊!你快看,坐在阑干上的那一位就是她!”
男子抬首望去,果真见到了坐在雕木阑干上的美人儿。浓妆淡抹,一袭轻纱,正在楼上轻轻吟着《花朝赋》。
她玉胜坠在眉心,长发绾于颈后,描眉如远山飞鸿轻淡入鬓,稍一闭目,妖冶动人。这妆容唤作“无思君”,传说是前朝后宫弃妇所创,明艳妖娆,却又孤高自矜。
“孟姑娘,他们说你与苏清见曾有夫妻之实,可是真的?”
“是真的。”她朱唇微动,说得面无表情。
那人又问:“还有人说,你消失的这段日子,其实一直在苏清见那儿,可是真的?”
“确是如此。”
另一人又接着问:“那姑娘为何又回来了?”
须叶这回倒是笑了一笑,从身旁的小案上取了绣球来,放于手心观赏了片刻。“还能为什么,我玩腻了呗。”
“玩腻了?”
“试问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地方比绣花台更好呢?”
须叶说着翻身自阑干一跃,手执红绸,足踏木梯旁的扶手,轻盈落于绣花台内的舞台之上。她稍一动,那楼外的男子皆随着涌入了楼内,预备着抢她手中的五彩球。
众人之间,又有一公子整衣上前,与须叶笑道:“孟姑娘若是觉得姓苏的不好,不如与小生试试?”
“哦?你又是谁?”须叶眉目含笑,问道,“敢问公子官高几等、可有名衔、手里有几座宅子?”
那公子支吾片刻,便说不出话来了。
“不才连某,在楼相做过几年小官,得过一个世袭的虚衔,手里虽无宅院,却有一众精兵,努力一些可为姑娘夺下数座城池。不知这……够不够呢?”
连澈锦袍加身,自微光之处缓缓而来,“不晓夫人,好久不见。”
“……不晓夫人?”
这名号一出,台下观众里的官吏痴呆了大半。
里京的京官大多是听过不晓夫人的。尤其在绣花台这样的地方,不晓的名声,于他们来讲简直有如勾魂使者,亏心太多之人已吓得瑟瑟发抖。
“连某人与陛下请愿,想要求娶不晓夫人,陛下仁慈宽厚,已然同意了。”
连澈说着,让自己身后的宫人上前宣旨。
他身后一行宫女、一行传令的宦臣,皆会意而上与须叶道:“我等传陛下口谕,请孟姑娘接旨!”
“你要娶的既是不晓夫人,与我有何关系?”须叶却只是轻笑一声,并不肯下跪接旨,“皇恩浩荡,各位不要宣错了旨、找错了人。”
她不肯接旨,传旨的宫人面目阴沉地念道:“夫人若敢抗旨,便是犯上之罪。”
“犯上之罪,呵。”
须叶自台上走了下来,到了连澈面前,略带几分轻蔑地说道,“说得真是轻松。随意扣人一个罪名,便可以指鹿为马了。你今日若是真的可以证实我是不晓,我再接下这旨也不迟,否则说再多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