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荧接了茶杯,却无心饮茶,只是心烦意乱地抿了一口——是上好的普茶,她无端地忆起,当初二人第一次对上面的时候,江斜给她喝的,便是这茶了。微微定了定心神,楚荧接着说:“可是,这番前往北地,必然是凶多吉少,况且明日就要出行,你又能来得及准备多少?”
灾情自然不能等,今日宫中着人点好粮食,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
正说着,突然有人敲了门:
“江斜哥,宫中派人来了信。”
江斜拿了信,放到楚荧面前,示意楚荧来拆,话语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小孩子一般预言成真的语气:“看,果然是皇上的。”
楚荧歪头瞪了他一眼,犹豫一下,还是拿起了江斜递给她的暗赭色信封,打开信封,信件上熏着清冷的松香,裹着新墨的味道。
“——此番强人所难,朕心难安。但北地遥远,这回灾情消息迟迟未到,其中必有人动过手脚,唯有托你前往查明其中诸多迂曲,朕才能心安。同你一起前往之人,皆为朕的心腹,但路途之上,多加小心。静候佳音。”
“看来皇上知道这些年来你是装的?”楚荧看完信件,轻轻蹙眉,“皇上是不是早知道王家和兆亲王府动过手脚才想让你去?”
江斜微微弯身低头,同楚荧一起看这封信,回:“自然是知晓的,我同堂兄曾经常在姑母身边一起读书,皇上是看在眼里的——王家在京中跋扈多年,功高震主却不自知,皇上早便想扳倒王家了,承阳候府又与王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故而让我去,才是最能让他安心的。”
“江斜,我这么担心你,亏你倒是能冷静地分析这么多。”听江斜说了这么多,楚荧反倒是有些气笑了,侧过头来想去看江斜,江斜正在她身侧俯身站着,楚荧只是侧脸,鼻尖竟是轻轻蹭到了江斜的鼻尖。
楚荧和江斜皆是一怔,明明已是这般危机的时候,二人的面色竟是不由地微微泛红,屋子里的气氛无端地多了几分暧昧之意。
或许是因为仗着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江斜轻轻笑了一声,然后轻轻低头,与楚荧额头向触:
“阿荧,你在担心我。”
第81章 报复(啾) “我想知道答案。”……
额头相抵, 面容之间的距离突然间被缩小,灼热的呼吸交缠,带着淡香。
已是到了黄昏,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纸,给二人的身影渡上一圈淡金色的轮廓。
楚荧没敢对上他的视线, 蝶翼般的睫毛沉了沉, 眼神闪烁, 最后小声地承认:“是啊, 我在担心你。”然后又觉得自己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怕泄露了自己的心迹一样,赶忙补充道:“你之前还说要给我商铺的分红,我还没拿到……”
却听得江斜心情极好地轻轻笑了一声。
“明天就要离京了, 你还有心情跟我开这种玩笑?”
“失礼了。”
楚荧呼吸滞了一瞬,只觉得心跳得厉害,挪开眼神刚想嗔他, 却感觉有一个温凉的吻点在自己的唇角。
只蜻蜓点水一瞬,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归于方才的平静。
“……”楚荧惊得睁大了眼睛, 呆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思考, 脑中一片混乱,“你……你做什么?”
相触的额轻轻分开,江斜又重新站好。看着楚荧这幅手足无措的样子,江斜却更是忍不住笑意。那时候在郊外的屋顶上那场雪里, 楚荧醉酒吻自己时候, 自己又何尝不是兵荒马乱,如今,也轮到她了。
“楚荧, 你还记得城郊的房顶上你对我做了什么吗?”江斜眯着桃花眼笑着看她,开口问。
“……什么?”她低头抿着唇不敢看他,手却紧紧攥着袖角。
“你就是这么借着酒劲儿亲我的。”
——原来……那晚她喝多了酒做的那些梦,都是真的?回想起第二天早晨,江斜一直盯着她怪异的眼神,那时候她还故作镇静,以为全都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合着,她真的没把持住,把江斜亲了。
——她以后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
楚荧觉得自己面上滚烫,伸手捂住自己的双颊,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显得太过做作,更加羞恼起来,咬着唇抬眸狠狠瞪了江斜一眼:
“原来你这是临走前要报复我当时喝多了吗。”
江斜却觉得楚荧红着脸投来的眼神一点儿也凶不起来,反而软糯得更让人想欺负。
——当然是了,是他的报复,也是他的私心。
“是啊。”江斜勾了勾唇角,“你不生气?”
看着江斜这张脸,楚荧又怎么气得起来,最后也只能抿了抿唇,低声回:“罢了,就当我们二人扯平了……”
江斜明明这般笑着,楚荧虽觉得羞恼,但心中却越发不安起来。两人成亲快要半载,虽偶有些逾越的举动,但是大多是楚荧放肆了些,江斜向来都是规规矩矩。如今江斜这般待她,再加之她还记得,前一世的江斜,就是在这一路上,生死未卜的。
明日一大早就要出发,打点完这一程要带的行李,二人也是早早便歇下了。
但亲过的这一晚,两人却都比平时要更加沉默上些,互相侧着身子,背对着躺着,却心猿意马,谁也睡不着。两个人都清醒时候的吻,总比有些人喝得酩酊大醉时候的吻,来得更加让人心动上些。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还是同样的夫妻身份、一样的同榻而眠,但心中又有什么在悄然变化。楚荧无端地觉得气氛有些闷热,便给窗子留了缝,月光落在两个人中间,隔出一条月色的楚河汉界来。
江斜身子对着床外,明明应该思索明日前往北境的行程,但是脑子里,却总是无端地想起方才他啄在楚荧唇角的那个吻。他又何尝不知道此行甚险,北地是兆亲王的封地,就连他的人脉都是显得有些乏力,一路上怕也是阻难重重。所以,他突然很想吻她,若是有三长两短,恐怕这也就是他最后一次能这样用借口放肆。
但是他又不能不走,这件事事关东宫、王家和兆亲王府,每一方都是当初对姨母下以毒手的角色,后面又牵扯着承阳候府、楚家。但他又怕,怕他不在京城的日子,会有人对留在京城的楚荧他们不利,又怕自己会想她。
楚荧则面对着墙侧,有些局促地看着窗子,却怎么都忆不起前世更多的细节。她却留不住江斜,前一世,楚家早早便丁忧辞官了,同承阳候府怕也是牵扯不多,但江斜却依旧还是去了西北送粮。楚荧心中隐隐约约明白,除了皇上信任他、需要他亲自去,这事儿同他的家仇有关,他大约也是想去的。
“江斜。”
“嗯?”
楚荧还是转过身来,对上江斜的背影,然后壮了胆子,凑上身去,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江斜感觉自己身子一僵。
——这会不会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偎在这个人的身边了。楚荧脑中突然无端地冒出这个想法——但她又迅速把这个念头扔出了脑海,谁都可以这么想,唯有她,她只能盼着他好好回来。
“这一路很险……你一定要去吗?”楚荧试探着最后问他。
“阿荧,你是都知道的。”
“罢了,我不是劝你的。”楚荧轻叹了一声,“只是总觉得放心不下你,就想多叮嘱几句……你会不会嫌我这样唠叨?”
“怎么会……我喜欢你这样多跟我说说话。”
“这一路上,除了你自己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
“过山路时候尤其要小心,这些地方最容易遭遇埋伏。”
“好。”
“皇上早就提前拨了赈灾的物资下去,可西北的消息这么久也传不进京中,必定是官官相护,有人从中勾结贪污……你是代表朝廷去,必定是要动他们的利,若是你觉得哪里不对,便早些脱身。”
“好。”
“北地寒冷,你也记得多穿些,莫要生病。”
“我记住了。”
……
就像第一次送自己的丈夫出远门的女子一般,楚荧把所有可以忆起来的、提醒到的,皆是事无巨细地说了一次,一直说了很久,最后,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夜已经深了、自己太唠叨了,恐影响了江斜休息,这才住了口。
“家中人我必然照顾好,还有慈善坊那头,怕是不久流民就要进京了,我也会打理好的……”楚荧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从江斜背上分开,这才说,“你放心就是了,休息吧,我若是想起来什么明早起来再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