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这匪徒暴喝一声,全身的肌肉骤然紧绷,狰狞可怖的青筋都是根根浮现在额上臂上,脚步一蹬,猛然抬臂,使出全身力气便向江斜斩去。
一柄长刀,刀刃似是能劈开空气一般,刀风毒辣而霸道。
随着挥来的刀刃,江斜骤然闪开身形,脚下一点,身影便似是消失在了原地,轻盈敏捷,手中短剑剑身也是同时出刃,银白色的剑身于风中展开一道剑芒。
短剑同样气势干脆凌厉,划破空气,微微振鸣。
两道身影交错,动作如闪电般,似是能漾出一圈残影一般,电光火石间,刀光粼粼闪过。
噗——
是兵器入肉的声音,一人的瞳孔骤然一窄。
刀剑骤然穿入对面人的左肩,一时间,这山林中静得可怕,就连鸟叫声都息了去,惟有轻风自耳畔过去,还有微微挣扎带痛的粗重呼吸声。
江斜稳稳落地,收剑的动作利落,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不远处,一座铁塔般地身子轰然倒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山匪头子倒地,带来的数十山匪也尽数制服,除了方才的疏漏,所有的埋伏也是全部被江斜带来的暗卫拆除。
倒地的人已是两个呼吸间没有了动作,江斜回身睨了一眼,最后只是淡淡地道:“没死,绑了。”
立刻有护卫来领命,江斜又问:“下面的情况?”
有人一直伏在山崖边盯着情况,也是赶忙报上:“无事,混着的线人也已尽数抓了。”
江斜这才点了点头,收回目光,身形却像是失重了一般,晃了晃,又很快站定。
“主子——”
“无事。”江斜两个字止住想要过来扶的暗卫,看了一眼天色,道,“准备下山,尽快。”
离得最近处的暗卫看了一眼江斜,止了脚步,迅速调头回去。
江斜以往在京城里的世人面前,嬉笑怒骂,没心没肺,不成气候;在自己训的护卫们面前,又是说一不二,寡言少语,令人胆寒。
京城中的旁人、还有江斜手下的人,谁都不知道,究竟哪一面才是江斜。
倦怠和乏力之感传遍了四肢百骸,身上不知是血还是汗,江斜透过枝叶盯着天空。
天色尚早,还未到正午,现在令人回去唤自己留在李城的人,约莫着下午便能汇合。
虽不过只是结束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打斗罢了,但是,他突然很想见她。
就像小孩子一般,做了什么事情便想向谁邀功请赏,让对方知道,试着换取几分对方的怜爱或者心疼或是嗔怪。
或许楚荧会骂他一句“幼稚”,但是江斜觉得楚荧的表情定会非常生动。
他还想立刻告诉她,她做的噩梦,她所有亲口告诉他的那些担忧,还有她对他的叮嘱,全都是真的。
将绑好的山匪和那不省人事的头目全都押下山已经是到了正午,日头上来了,冰冷地照着这一地的狼藉。
一一问过情况,又清点过了人数,有着楚荧之前的猜测,江斜也早准备了对策,今日倒也算是有惊无险。
江斜方才同山匪头子的那一场交斗精彩,最后一击利落又狠辣,当时便让那些横七竖八被打得躺平在地上的一群小喽喽看得惊心胆战。江斜不过是往那五花大绑的小喽喽那头看了一眼,那些小喽啰们便开始颤抖,生怕江斜盯上了自己。
早先离得那头领最近的那个手下,原先还跟着头子身边,听头子明嘲暗讽、还带着荤话臆想了那领头的小白脸,如今看将江斜一张如玉般的面孔,脸色瞬间煞白了起来。
“别的地方还有埋伏吗。”
江斜见这人吓得面色惨白,笑眯眯地问。
最恐怖的倒也不是一个凶神恶煞的杀神,最恐怖的,是一个会盯着你笑得如沐春风的杀神。
“没、没了!”
待江斜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又转向了被绑着的其余山匪时候,这人才觉得胸前如释重负,竟是忍不住地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了空气。
“是真的!头子说程将军让我们在此处设埋伏,将、将京中来的人一网打尽……”
而被江斜一一看过去的其他人,皆是跟着点头如捣蒜,哪敢再说半点假话。
江斜轻笑着挑了挑眉,看着心情像是不错,然后回头看向不远处憨厚老实的林一:“安全了,你回去接你嫂子过来吧。”
“只接嫂子吗?”林一问。
江斜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亲手教了个傻孩子出来。
林二赶快笑着戳了戳老大的胳膊:“自然是要叫的,哥的意思是让你保护好嫂子。”
林一这才反应过来,在江斜略含审视的目光中急急翻身上马,朝着李城的方向折回去接人,不过几息时间,少年的身影便是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江斜终于安心了下来,却又突然有了期待。
但也来不及休息,江斜是此行粮队负责的人,身上的担子最为重,原本粮队中的百余人经过了一番彻头彻尾的清洗,又抓了此次涉及同兆亲王的人勾结设计埋伏粮队的山匪,还有许多需要等着他来审问的。
这回审问进行了很久,久到正午的太阳都已经不在头顶、微微下坠,天色都已经渐渐有些暗了下来还没有结束。
小喽喽们知道的消息毕竟有限,他们也只是听头子的吩咐做事,虽是问不出更多关于北地同京中勾结的事情,却也了解了不少如今北境的情况。
同楚荧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倒也不差许多,只是有些东西,越印证,便是越觉得心寒上几分。
——地方官府不作为,只与达官贵族们勾结,上流的人同最底层的百姓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若是百姓生活流离凄苦,有人问起、有了怨言,官府便出了人,在众人面前,一副理直气壮大义凛然地样子,控诉朝廷不管不顾,他们这些做官的,也没法儿强行从京城里抠出半点东西来帮百姓们。
原先百姓们半信半疑,但是日子久了,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便也信以为真,只以为京中朝廷果真是奢靡腐败,视平民为草芥。
毕竟日子已经这样苦了,总要找个能怪罪和埋怨的,有了恨意,才能撑着过下去。
江斜沉默着听完了这些,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垂,心中觉得有些唏嘘,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所在的承阳候府,陪着当今圣上同各个古老世家分庭抗礼,开创了本朝的清平政治,也算得上尽心尽力,未有过半分私欲;自己的妻子,楚荧的家人,也曾是朝中大将,为了保护这国中的子民,南征北战。
却依旧是有人从中作梗。
见不得承阳候府好,见不得楚家好,也见不得这个朝廷、这个国家好。
众人沉默着,却是忽然听得远处传来轻快洒踏的阵阵马蹄声,似是将这静得如同死水一般的场面生生点燃了一般。
江斜忽地抬眸,似有所感地看向李城过来的方向。
“主子。”跟在江斜身边有些寡言的方脸侍卫忽然在此时开了口。
娶了妻、父亲恩爱的男子最能明白妻子的忧虑,那侍卫犹豫一下,问:“您身上的衣服……”
江斜愣了愣,很快便会了那侍卫的意思,顿时有些局促了起来——
他方才一番交战,又没来得及缓口气,便开始处理粮队的事务一直到现在,他现在身上的衣服,还是那身沾了不少血渍的短衣。
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此事。
“夫君——”
手忙脚乱,还未来得及再找地方更一身衣服——此刻也没有能让他更衣的地方,身后便是由远及近,传来了少女好听如银铃的嗓音来。
江斜的身子僵在了原地,半晌,放弃了最后的挣扎,这才转过身去,对上不远处马上姑娘的视线。
楚荧的马术着实是不错的,当年悄悄被楚鸣亲自调教出来,就算放眼在男子中,也是丝毫不输。楚荧骑马在队伍最前,一身黛绿色的轻装,一头长发扎在脑后,被风微微吹散开来,青丝浮动,一张明艳的面孔更是生动。
互有情意的人,眼神不过交汇上那么一刹,便是真的能读懂对方眼中的喜悦的。
只是楚荧还来不及欣喜,便瞧见了江斜那满身的血污和尘土,脸上的盈盈笑意,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江斜轻叹,心知又让自家的小姑娘操心了。
十几人的队伍很快便在附近勒了马,楚荧翻身下马,动作轻盈如燕般,发尾在空中划过漂亮地弧度,然后,直冲冲地对着江斜这个方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