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誉衡从沙发上起身，也走到大哥面前。二人对视一阵。
“一定要走吗？”
裴谨初浅笑：“你觉得呢？”
裴誉衡脸色几变，终于没忍住对母亲发了火：“娘，您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我们共同生活了二十年，就算……就算大哥不是父亲亲生的，可这二十年的感情总归是真的。怎么就不能继续做一家人呢？能有多大影响？您为什么非要逼他走？”
“因为他抢了你的东西！”邵齐眉亦毫不退让。“如若不是他，裴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属于你！”
裴誉衡无奈摇着头，痛心疾首：“那我倒情愿，不要这些东西。”
“你……”邵齐眉气急，满腹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行。你重感情是吧？那今天你就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这个偏执的女人，不得不拿出最后的杀手锏。“要么，他走，你留下，你来做裴家的大少爷；要么，你就别认我这个妈。拿上几件衣服跟他一起滚蛋，永远别回！你选吧！”
裴誉衡没想到母亲竟能冷血决绝到这个地步，不禁顿感欲哭无泪：“你简直不可理喻！”他连敬词“您”都没用，直接称呼的“你”。
邵齐眉不以为意，一副反正豁出去了的表情。
事已至此，裴谨初再继续待下去，也只是徒增尴尬。他轻轻拍了下弟弟的胳膊，简单告别道：“走了，保重。”而后便提起箱子，从容不迫地朝院外走去。
邵齐眉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又踱到邓绮娜身边，嘲讽说：“他都已经走了，你还杵在这儿干嘛呢？”
邓绮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死要面子地“哼”了一声，抓起自己的小手包，扭头也走了。
在院子里追上裴景初的时候，像没瞧见似的，仰着头擦肩而过。都没跟他打声招呼，更别提主动去帮忙拿箱子了。
裴谨初也无所谓，同样对她视而不见，继续走自己的。
出了院子，转到街角。寒凉的冬夜，街道格外冷清。一轮孤月挂在天上，让独自负重前行的人更显凄凉。
忽然，身后传来一句柔柔的女声。那么熟悉，那么温婉：
“——大少爷。”
第44章 第 44 章
奕霜霏在裴宅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裴谨初出来。确认只有他一个人之后，追上去叫住了他。
“大少爷。”
裴谨初转身，愕然：“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奕霜霏一时找不到借口，干脆装傻糊弄过去：“我帮你提个箱子吧。”说完，伸手就去硬抢了一口箱子。
“不用了，挺沉的。”
“没事儿，我提不动了再还你呗。”
那箱子果然挺沉，她必须用两只手一起拿才行。迈出步子，速度也没法快。
裴谨初望着她略显吃力的模样，尤其是加上与先前邓绮娜的鲜明对比，心中泛起一阵暖流。
两人边走边聊。
“你特意在这儿等我的吗？”
“呃……呵呵。”奕霜霏笑，不好意思回答。
那应该就是了。
“等了很久么？”
“也不是太久啦。”
“这么冷的天，你一个女孩子还不早点回家？”
奕霜霏又笑：“刚才站在那儿确实有点冷。不过现在一动起来，身上立马就暖和了。”
这话让人听得，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
“大少爷，今天这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裴谨初顿了顿，才答：“勉强算是吧。之前你告诉我，有人和我叫一样的名字，我便派人去查了查。所以……大致了解到一部分情况，有些心理准备。”
“难怪了，看你从头到尾都那么镇定，一丝慌乱都没有。”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裴谨初忽然反问。
“我？我真不知道。”奕霜霏连忙解释。“我对你身世的怀疑，全都是猜的。我只知道裴老爷以前的名字有可能叫做‘裴谨初’，仅此而已。至于其它事情，我确实全然不知。”
“那么……你又怎么知道‘裴谨初’这个名字，原来是属于他的呢？”
奕霜霏被问住。这问题要认真回答起来，可相当麻烦了。
恰巧，一辆黄包车跑了过来。“有车来了，我们先上车吧。”她顺势把话头岔开。
二人坐上黄包车。车夫问：“先生，小姐，去哪儿？”
裴谨初不假思索地回答：“春祥路，远山印刷厂。”
* * *
随着一声“嘎吱”的推门声响，裴谨初他们终于进到这个印刷厂里的小房间。万幸，房间里挂了盏30瓦的乌丝灯泡，可以用来照明。
打开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方方正正、二十多平的小屋子。简陋，逼仄，破败，到处布满灰尘与蛛网。
“大少爷，你与其住这儿的话，还不如去美乐天凑合一晚上得了。”
裴谨初却宠辱不惊，泰然处之：“没关系，收拾一下就行。不费事。”说完即放下箱子，随手拿起门背后搭着的两块抹布，准备开始打扫卫生。
奕霜霏转念一琢磨，也对：大半夜的，提着这么多行李去美乐天，被人瞧见了岂不是更加难堪。反观这无人问津的小破屋子，虽不够宽敞舒适，却可享受耳根清净。
想着想着，便也主动上前帮忙：“我帮你。两人一起干，更快。”
这间房，看得出来很久没有人住过了。除了最简单的桌、椅、床、柜四样家具，再无多余的东西。二人很迅速地将几样家具一一擦拭了一遍，又简单扫了下地。
冬夜的水，凛冽冰凉，裴谨初双手冻得通红。他下意识瞟了瞟奕霜霏的手，也同样红红的。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动。
“这房间太冷了。我到外面去找一找，看有没有炭火。”说完，扭头去了院里。
奕霜霏打开柜门，还不赖，柜子里塞着两床鲜艳的大牡丹花被褥。至少能解今晚燃眉之急。床板与床架已经被清理干净，于是她直接抱出被褥，开始铺床。
这被子可真旧呀！棉絮已经不蓬松了，床单也破了两个洞，图案还如此俗不可耐。怎么看怎么配不上大少爷那一身清雅出尘的气质。
她越铺越觉得难过。那么一个温柔善良的人，何以沦落至此呢？仿若繁花入泥，明珠蒙尘，实乃世间最为凄楚之景象。
一想到大少爷今后将一直住在这破败而又局促的环境里，奕霜霏就无比心酸。
“火来了。”裴谨初不知从哪儿真弄了个炭盆进来，房间里立即暖和起来。
二人围炉而坐。
“大少爷，今晚……我是瞒着二少爷偷偷过来的。我骗他说我已经回家了。所以……”
裴谨初即刻心领神会：“我知道。就算你不提醒我，我也要提醒你的。今天的事……肯定不能告诉他。”
两人不约而同感到了尴尬。这气氛弄得，好像兄长在与弟妹偷偷幽会，合计着该如何隐瞒欺骗弟弟似的。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偷偷跟我过来一趟呢？”
“不就是因为，大少爷你曾经帮过我好几次么。我感怀于心、投桃报李咯。”
裴谨初笑，这个“帮”字暗指的是什么，他胸中了然。
“你是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何要处处袒护你？”
聊到这个话题，奕霜霏可就太感兴趣了：“是啊，我猜了好久呢。大少爷终于肯告诉我了吗？”
裴谨初苦笑：“都已到这个地步，也就没必要继续瞒你了。我今天可以向你坦白所有事情。”
奕霜霏赶紧竖起耳朵。
“其实……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也知道二十年前，陇山县张家大火的事情；我还知道那场灭门惨案的幕后凶手是谁；我甚至知道……你处心积虑进入美乐天、接近誉衡就是为了报仇。”
奕霜霏瞬间呆住！双眸中写满疑惑、惊恐与茫然：“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实不相瞒，我派人查过你。”
“查我？为什么？”
“因为……”这问题裴谨初回答不了。当初决定去查她，纯粹是出于对“比翼双飞”胎记的好奇。可自己肩上长有胎记一事，他暂时不打算讲出来。只好用另一个理由来敷衍：“因为一开始，我确实以为你是奔着钱财来的。我必须帮誉衡把关啊，自然得把你查得清清楚楚。”
“可是……我撒谎了呀！我说我家乡在竹南县。连这么关键的信息都不对，你怎么还能查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