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教谈不上。”裴复生不客气地挑了把椅子坐下。“只是有些事情弄不明白,憋在心里又郁结难舒。所以特来向胡副署长请教请教。”
“哦?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
裴复生双手交叠,紧紧握住自己拐杖的手柄,不紧不慢说道:“半个月之前,我那儿去了一位客人谈生意。他告诉我,他从陇山县来的;名字叫做——张贤祖。”
“陇……陇山县?张贤祖?!”胡建承的瞳孔瞬间放大。“不会吧。他多大年纪?”
“人,当然不是那个人了。只是名字一样。”
“喔,那还好那还好。”
“但这还没完。”裴复生又补充道:“昨晚中秋之夜,有人指使两个臭小子在我家门口烧死了一笼子老鼠。总共十四只,十大,四小。”
“这……这是在……”胡建承懵得讲不出话来。
裴复生双眼直勾勾地盯住他:“胡副署长,当真不清楚这些事吗?”
“我?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若不是你今日提起,我都多少年没想起来这档子事儿了。”
裴复生不答话,仍旧死死盯住他。
胡建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与之对视,并反问:“哦,我明白了。你该不会怀疑这两件事儿是我暗中找人做的吧。所以特地跑来一趟找我兴师问罪?”
裴复生扭过脸,看向了别处。
“呵,简直可笑至极。这么多年我们都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都没怎么联系过。我为什么要凭白无故地突然做这些事情。我现在过得安安稳稳妥妥当当,重翻这些旧账,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胡副署长的语气义正言辞,没有一点儿露怯。更主要的,他刚才的反应确实震惊;不像是事先知道这些内幕。所以裴复生信了。
“但如果不是你的话,那你告诉我,还有可能是谁?”
“这个……”胡建承一手抱胸,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还真不好说。什么人会过了二十年之后,仍咬着这事儿不放?他出于什么目的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继续交流了几句。可惜,没讨论出什么结果。
裴复生只得悻悻离开。
走之前扔下一句狠话:“这事儿八成还有后续,咱们就等着吧。既然有旧友主动找上门来,那可能惹上大麻烦的人,绝对不会只有我一个!”
第20章 第 20 章
当奕霜霏第三次从欧阳啸离府上走出来,心情格外兴奋。她的第三项计划马上就要实施了。而这一次可能对裴复生造成的冲击,绝对要比前两次强劲得多。
数天后,城中各家报纸都刊登了同一则消息——城外二十里的西郊树林,一夜之间,立起了14座无字墓碑。
虽然只是角落里篇幅不长的一条快讯,但裴复生还是瞟到了。
他心里清楚,这很大可能也是“那个人”干的。他情绪糟糕透了,家里家外,对任何人都板着脸。
可事情并未到此为止,紧接着,城中便流言雀起。据传:每日午夜零点,那14座无字碑上便会自动显现出逝者的姓名——不过一般人看不见那些字,只有与这14位墓主人颇有渊源的人才能看见。
裴复生越想越慌乱,寝食难安。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准备前去一探究竟。
夜里11点50,他独自来到墓前候着,仅让司机在百米开外处等他。
他很惶恐。不是因为此处阴森静谧的恐怖氛围,而是在担心,这荒诞无稽的流言会不会是真的。
突然,在墓碑后方的阴影里,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芒。像是一团橙色火焰,晃晃悠悠,忽明忽暗。裴复生抓住一根树枝壮胆,等它慢慢靠近。
待那微光从树冠的阴影里进到月光下,他才看清楚:那是个提着盏灯笼的人——一个又驼又瘸的老人,形容枯槁,步履蹒跚。就连手里的灯笼,也好似会随时熄灭一般。如此一副残破身躯,即便是在白天遇见,都会冷不丁被吓一跳。而今出现在这午夜的坟地,即更加令人毛乎悚然。
裴复生鼓起勇气主动发问:“你是什么人?”
“我?”骇人老者用低沉嘶哑的嗓音缓慢答着,“我是这里的守——墓——人。”
“守墓人?”裴复生愣了一下,“你替谁守墓?这下边葬的……都是谁?”
老者的嘴角微微牵扯了一下,好似在笑:“这下边葬的是谁,难道,裴老爷心里不清楚吗?”
裴复生大惊,这鬼魅一般的守墓人竟然知晓自己的身份!
“你……你怎么知道我……”
“嘘——”神秘老者打断了提问,“裴老爷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是自个儿瞧吧。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它们,要出来了。”说完颤巍巍地转过身,面向墓碑,“喏,您看看,是否曾认识这些人?”
裴复生赶紧将视线移到那些无字碑上。只见近处的几块墓碑正面,似乎真的有字显现了出来。由上至下,一笔一笔。看那字迹,似乎是一种粘稠的液体,在月光下显出极暗的红色。
那是?——血!
裴复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吓得直接瘫软在地上。他看得极其真切,前排几块墓碑上分别写的是:“张家老太爷张贤祖”、“张家太夫人张王氏”、“张家长子张荣福”“张家长媳张何氏”……而后几排的墓碑上,也依次开始有血字逐渐显现出来。
“裴老爷,”守墓人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下来,并将他那张五官有些扭曲的脸孔凑到了裴复生面前。“这些逝者,可曾都是您的故人哪?”
裴复生被这张陡然靠近的脸吓了一大跳,本能反应将其一把推开。“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似乎已有些神志不清,连眼神都开始不聚焦了。
他没有胆量将这些名字一一看完,于是在极度惊恐中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朝着远处司机所在的方向,踉跄着跑了过去。
司机立即迎上来,关切询问:“老爷,怎么了?您瞧见什么了?”
裴复生惊魂未定,机械地摇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没有!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随后强装镇定一头钻进汽车后座。
他努力控制着几近崩溃的情绪,吩咐道:“快走。今晚的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老爷,咱们再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了!回家!回家!”
司机很识趣地不再说话了。
汽车发动,迅速向城内驶去。裴复生望着窗外,星光黯淡、月色凉薄。那漫无边际的黑夜,就像是漫无边际的恐惧,将其一层一层缠绕、包裹、挤压。他深陷其中,透不过气。
裴复生远去后,奕霜霏从林中的一片阴影中浮现出来。走到守墓人身边,说了句:“老先生,多谢您了。”
驼背老人冲她鞠了一躬,沙哑答道:“乐意为小姐效劳。”
奕霜霏笑笑,打开手包,拿了沓钱出来递给守墓人:“烦请您老明天把这儿收拾一下,一切都恢复原貌吧。”
老者又鞠一躬,承诺道:“小姐放心,包在老朽身上。”
奕霜霏没再说什么,昂首阔步走出树林。
驼背老人提着晃悠悠的灯笼,也一瘸一拐地慢慢隐去。
月夜秘林,终又重归荒凉与寂静。
此时,一个男人缓缓从黑暗中现出身影,警觉地一步步逼近那些墓碑。
是裴谨初!
原来,事发之初他就洞悉到了一切,所以每日都很留心父亲的一举一动。今日,窥见父亲深更半夜溜出家门,便开另一辆车迅速跟了上来。
由于提前踩过点,轻车熟路,故而他从另外一个分叉口先行赶到了。然后把车扔在路边,独自潜入树林,隐藏起来。
刚才,他清楚目睹了全程。
走到墓碑旁,他伸出手,摸了摸那些流动的字迹。“血”渍尚未凝固,略感粘稠,且闻起来并无腥味儿。这应该不是“血”,只是江湖骗子的某些唬人小把戏。
看来,奕霜霏还藏有其它技能未曾显露。有心机的丫头。
裴谨初把墓碑上的十四个名字一一辨认了一遍,心中五味杂陈。这些人,真的都是死于父亲之手吗?
虽然这想法十分大逆不道,可他就是忍不住朝这方面去想。否则,奕霜霏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地试探与警告父亲,且手段一次比一次激进?
她来,是为了寻仇;而仇人,就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