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无归(15)

作者:未晏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背着手,昂着头,冷笑盈唇。

他皮肤干燥苍白,年纪还这么轻,眉间已经是两路深深的折痕——长年累月眉间不展、深思忧虑,即便在笑,也皱着眉。

刘英媚问:“那你会怎么处置江夏王?”

刘子业想了想说:“他这样的恶人,我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刘英媚问:“贬为庶人?禁于宗庙?至重至重,赐死?”私心里想:也不能再重了,毕竟是同宗的长辈。

而刘子业一直在笑,笑得人背脊发凉。

皇帝一直在布局,把自大的三位辅臣诱到他布下的圈套里。等三个人发觉四面楚歌时已经晚了。

表面被他们拉拢了的沈庆之,如今出首告发刘、颜、柳三人“图谋不轨”,并亲自将三人捉拿。

颜师伯、柳元景都好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老泪纵横;唯有刘义恭吹着胡子大骂沈庆之:“我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背叛我?!”

沈庆之跟着文帝、孝武帝两位皇帝打了一辈子仗,此刻虽然须发皆白,仍是脊背挺直、睥睨一切的模样,冷笑着对尊贵的江夏王道:“大王,卑职一直是陛下的臣子,对您,顶了天不过是职分不同,都是臣子罢了,谈何背叛您?倒是你意欲背叛陛下在先,又有何脸面指责卑职背叛?”

刘义恭流着泪,戟指着沈庆之说:“老贼,当今这位陛下倒行逆施,毫无廉耻,毫无孝道,杀人如麻,你看不出来?你以为他杀了戴法兴,再杀我们仨,下一个杀的又会是谁?!”

沈庆之长长、白白的寿眉微微一挑动,然而还是说:“卑职受先帝和文帝深恩,愿以一身相报!”

三位辅臣被执,罪名堂皇——家中部曲披坚执锐,来往书信皆谈连横用兵,还把皇帝的宫闱秘事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起。罪名洗都没得洗。

来往书信中有好些不宜为天下观,一股脑送到了刘子业的御案上,刘子业看得浑身哆嗦,把那些纸上抓得都是破破烂烂的指甲痕。

沈庆之垂头许久,在刘子业再一次拍案怒骂时突然说:“陛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按江夏王书信中所说,天下离心已久,毕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陛下为人君,亦当为仁君。”

刘子业斜睨着沈庆之,冷笑道:“他要怎么诬陷朕都行,朕何必听他的?他竟然敢这样诋毁我,我杀他一万次都不能平愤!”

沈庆之良久方道:“陛下,只怕也不全是诬陷诋毁吧?新蔡公主那件事,知晓的人就不少了……她是皇族的公主,有兄弟,有丈夫,有儿子,哪一面都应该是陛下尊重的人,陛下还是要虑及天下人的想法才是。”

“这件更可恶!”刘子业下颌骨绷得紧紧的,想着刘义恭和刘昶说“竖子并无人道之能,日后子嗣废弃,国运不济直在面前。子弟中岂缺此一废人耶?必当早做打算。”一颗自卑心简直被要摁到泥地里去,恨刘义恭远胜于当年叫嚣“陛下可知营阳王旧事?”的戴法兴。

但看沈庆之沉痛的目光,思虑现在自己在朝中没有接手兵权的自己人,处置刘义恭等人还需要大名鼎鼎且忠心耿耿的沈庆之的襄助。

所以,他终于弛然一笑:“新蔡公主已经‘死’了,尸首发还了夫家,不知道那些谣言是哪里来的。怎么,新蔡公主的兄弟和丈夫有什么动静?”

第12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高能预警

外头动静即便是翻了天,禁宫幽深,也照样一无所闻。

直到刘子业兴高采烈地把一个瓷坛子带到了玉烛殿,刘英媚才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好吃的。”刘子业笑嘻嘻说。

刘英媚平素觉得这个少年郎冷漠幽暗,好像对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似的,书法绘画、穿衣打扮、宫殿装饰、饮馔酒食……,乃至歌娃舞女、丝竹声乐之类美好的东西,他都没有兴趣。今日独独捧着一个看似普通的瓷坛子这么高兴。

她也强笑着套套近乎:“哟,能让陛下这么高兴,是什么好吃的?妾也好奇了呢。”

刘子业神秘兮兮的:“先不告诉你,怕吓到你。”

刘英媚嗔笑道:“吃的还能吓人啊?莫不是……?”

“不错,人肉,你真聪明。”他回答得毫无波澜,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刘英媚迷怔着听他笑晏晏的话,终于醒过来般又惊又恼了:“请陛下把它拿开!”转身到里间的坐榻上,想到心里就堵得慌,仿佛气都喘不过来。

他却亦步亦趋过来,捧着那只瓷坛子——带着些青黄色的白瓷,擦拭得干干净净,上面刻着茜草纹。“好东西,我就想着和你一道享用嘛。”他微微地噘着嘴,好像还有些委屈了。

刘英媚觉得这坛子恶心东西捧至她起卧的地方,实在是难以接受,但看刘子业那种异样闪亮的眸光,想呵斥他的胆量又没了。他这样毫无底线的人,她不能不害怕他。

刘英媚起身说:“妾先谢恩。但这阵子胃不舒服,不爱吃肉,不能陪陛下分享这样的东西,而且闻不得肉味,求陛下体谅,把这瓷坛子拿出去吧。”

刘子业只乖乖听了半句——把瓷坛子拿了出去,但接着就站在寝卧门外,不肯让刘英媚离开了:“阿姑,你离得远些,就闻不到肉味了。其实用盐腌过、蜜渍过,并没有什么怪味。蜜渍逐夷(鱼肠)可是鲜香无比呢,前几日看阿姑的食单上都有,想必是阿姑喜欢吃的。”

他兴致勃勃打开坛子口的塞子,里面喷薄出的果然是一股甜香,带着熟肉的油脂香气。他深吸一口气:“真是!这些用肥甘美味养出来的肉,也带着独特的芳冽呢!”

肉香本来并不可恶,但是想到他说这里面是人肉,无论是他故意恶作剧开玩笑,还是真的,刘英媚都已经感觉到了胃里的翻腾——愈是香气四溢,愈是恶心难言。她用手帕掩着鼻子,离得远远的:“陛下,妾不喜欢这味儿,您可以离开了吗?”

刘子业用银匙在坛子中搅动着,很专心,仿佛没听见刘英媚的请求。

突然,他高兴地用银匙挖出一个东西,展示给倚在角落里的刘英媚看:“看,沈庆之诚不我欺,猜猜这是什么?”

刘英媚瞥了一眼,远远望见银匙上裹着酱的一团东西,糊糊涂涂看不清楚,本能地眯着眼又盯了一下。

刘子业殷勤地举着银匙重新进门,向她走来,嘴里道:“近些看得清楚。”

银匙里是汤圆般的一团,白白的,裹满了蜜渍酱料,离近了一时也看不太清楚。

刘英媚不敢问,但还是懵懵然想了想:这是什么?

其实也就极短的一会儿时间,刘子业已经忍不住要告诉她答案了:“哈哈,阿姑想不出来吧?这是鬼目粽——就是刘义恭的眼睛。”

银匙一转,那汤圆般的一团也转动了过来,沾着酱料的黑白分明的乌珠转过来,死鱼一样盯着刘英媚。

刘英媚一声尖叫,本能地手一挥,把凑在她面前的“鬼目粽”连着银匙一起打飞了出去,然后捂住了双眼。

刘子业不高兴地说:“干嘛呀,死人的眼睛又有什么可怕的?他还会再瞧不起我是怎么的?”

又对周围的宫人吩咐道:“滚到哪里去了?快给朕找出来!一共就两只鬼目粽,丢了太可惜了。若是找不到,你们的眼睛都挖出来都不够抵偿朕的鬼目粽呢!”

宫人谁不怕他!乱纷纷找寻了起来,趴在地上往床底下、案几底下看着,把地上的毯子揭开来瞧,甚至有一个到刘英媚的软榻上四处寻一通,嘴里还说:“会不会飞到榻上了?”

刘英媚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敢直视床榻,不敢直视案桌,不敢直视揭开的毯子各处,生怕突然有人喊一句“就在公主榻上呢!”或者“就在公主吃饭的案几下呢!”……

她以后还怎么面对这张床榻、这些地毯和案几?!

果然有人说:“谢贵嫔这帐角边圆溜溜的东西是什么?”

“谢贵嫔”是刘英媚现在在宫里的称号。刘英媚喉头突然逆呕起来——控制不住的恶心到翻江倒海,不知是为宫人的发现,还是“谢贵嫔”这个她无法接受的称呼,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她连一句“陛下恕罪”都来不及说,捂着嘴,提着裙子向门外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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