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事情发生了,就不可能逃避,哭出来也好,他情愿她把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也好过她沉默不语伤她自己。
“一笑。”容无缺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安慰自己一样安慰她,“……没事的。”
“容哥哥……”
“不会没事,有事,而且这事再也改变不了。”卿一笑连呼吸都顿了顿,抽噎了几声,道,“我冲动之下做错了事,有人因为我的错丢了命,我一辈子都逃脱不了良心的谴责,我今生都会活在悔恨和痛苦中。”
容无缺静静地听着她的话,缄默不语,他微微仰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快入秋的天气,早上吹的风让人遍体生凉,他望着那片灰色,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那被砍杀在竹林里的官员,想起了酒楼下被碧衣女子放蛇杀死的陌生人……
这是一座充斥着不公平、肮脏和软弱的都城,生活安稳的地方少之又少,从这点上来看,青川县算得上是一个世外桃源了。
听说如今的老皇帝年迈无心朝政,他膝下皇子不多又颇不争气,丞相一人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民间传言已久,说当今皇帝早已经沦为傀儡,真正掌握这个王朝命运的是穆家。
就是这样一座古老又腐朽的都城,有些事没有经历不代表它不存在,没有遇到不代表别处没有发生。
官府徇私枉法、组织滥杀无辜、百姓明哲保身的现象见怪不怪。
别说旧日那些被压在卷宗中发霉的冤假错案从未得见过天日,就连在眼前这繁华浩荡的万里皇城之下,又新添过多少副无辜冤骨?
谁会记得,谁又会在意?
会没事吗?
这些目前改变不了的事。
有人在冲动之下做错事,有人因为他人的错丢了命,可是真正不能逃脱良心的谴责,一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中的人又剩下多少呢?
他坚持走上这条为父伸冤的道路,撬动了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权势力量,就算他日有机会踏上金銮殿,真正能听完他一纸诉状的那个人,到底又在不在呢?
这些容无缺都不知道。
他唯一坚信的是,腐朽的政权最终会被替代,新的制度会在反抗和争取中萌芽、生长,旧的历史会被新的历史书写,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没有人知道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作为一个普通百姓,倘若连最基本的正义和底线都失去了,他还怎么配活在这世上?不管多难,只要希望还在,他就会为这种斗争和争取去拼命,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容无缺眼底清明,眸中的亮光像是酝酿起来的一个火种,随时都会燃烧起滔天大火,他轻声道。
“一切都会好的。”
第25章 很生气
在他有生之年,就让他亲眼看一看,看他这般的坚持会不会最后有所得.
看看那些相信公平、正义的人拼到头破血流,那些滚烫的鲜血,能不能洗去肮脏、丑恶,让一切变得好起来。
他相信,一切都会好的,总归会的。
卿一笑鼻子有点酸,她在这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中竖起耳朵,等待着容无缺接下来的劝慰之词,头顶上却安静了很久,只有沉闷而有力的心跳声传来。
卿一笑闭着眼睛,在这个没有任何狎昵的拥抱中,她慢慢也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配合着她的心情,从焦略不堪渐渐归于平静。
她以前最讨厌软弱的人,这个时候她需要勇气和坚强,而不是逃避和悲伤。
对,她不能悲伤,薛玥还在等她手刃仇人,她失踪的朋友还在等她去找他们,她必须亲手查出真相,方能告慰黄泉之下的那一缕芳魂。
卿一笑从容无缺怀中抬起脑袋,一声很轻的叹息,听在卿一笑耳中却觉得心神一紧,随即觉得她这般落泪太过丢脸,免不了要被容无缺嘲笑一番。
抬头一看却发现他眼眸中暖意微漾,哪里有要取笑她的样子。
“不难受了?”容无缺看着面前这张还止住了泪意眼眶却还通红的娇丽容颜,伸手触了触她的眼角。
卿一笑湿润黑亮的瞳孔盯着他,像隐藏着无数心事的明珠,摇了摇头。
容无缺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下,道:“难受?”
容无缺沉默地看着她,一时没搞懂她到底是难受还是不难受,听闻京城的一品居口味一绝,要不他带卿一笑去尝尝?
人吃饱了,心情难免要舒适一些,这是他自己摸索出的,心情不好的时候转移注意力,吃饱喝足后悲伤的情绪也会消掉不少。
卿一笑心中一动,看他的确是担忧自己的样子,忙吸了吸鼻子,道:“我没功夫难受,我还要揪出凶手呢。”
容无缺不再说什么,用余光扫过四周。
看热闹的人和带队的官兵早已散去,只余下两个办事的人,把卿一笑先前闯过的屋子和那汉子住过的房间封锁了起来,看来是要作为案发现场保护起来。
同时,也有不少客人收拾着包袱,嚷嚷着客栈果然有问题要退房,先前“闹鬼”,现在又出了人命。
卿一笑鄙夷地看着那些人,之前“女鬼”是假,如今倒是成了真,神鬼哪有那么可怕?
真正可怕是那滥杀无辜的无耻恶人。
卿一笑身形一动便是朝大堂走去,容无缺只觉得眼前倩影一闪,也提步跟了上去。
容无缺刚踏进大堂,随即“轰”的一声柜台方向一响,一条长凳被卿一笑一脚勾起一脚砸了过去。
卿一笑身形一展便飞向那长凳,掌柜的正抱着算盘,抬头就见长凳砸来,他哀嚎一声下意识地后退,结果卿一笑双腿一剪,翻转着那板凳,直接把他逼得仰面摔到了地上。
长凳反压在掌柜的胸口,掌柜吓得扔了手上的算盘,刚才一大群客人找他退房,他打发小二帮忙招呼,误以为卿一笑也是气愤住了“鬼店”来找他算账,当下求饶起来:“饶命,女侠,饶命,小的一定如数退你房钱……”
“谁要问你房钱!”卿一笑一脚踩在长凳上,恶声恶气地截断了他的话,想起薛玥说过的酒楼帮忙掩护拐卖少女进青楼的事,只当眼下这桩命案,掌柜的也逃脱不了嫌疑。
“掌柜的,今天这桩命案,你知道多少?”听得背后容无缺清冷的声音,卿一笑回头,将容无缺冰冷的神情看在眼底,显然他也想到了自己想到的这一层。
卿一笑一边脚下用力,一边大声喝道:“快说。昨日那汉子还骂着要退房,今天为何就丢了命,还有……我那妹子无缘无故被人杀了,她、她死得好冤枉……”
卿一笑想起薛玥,内心又是一痛。
“冤枉,冤枉,女侠,公子,我实在冤枉……”掌柜的胸口被压住,挥舞着胳膊,急切地辩驳道,“那粗汉昨日的确嚷着要走,可是我开门做生意,哪有银子进了门随便放走的道理,只说他要不退房,我可以免他一半房钱,那汉子骂了几句,最后答应了,这才住到了楼底下。”
“他为何会杀?还有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跟我说是起火之类的鬼话,你见过有把人……把人烧成那样的?”
卿一笑喝声嘶哑,脸色有些苍白,看向掌柜的眼神充满了怒火。
她模样那么惨,可想而知死亡前有多痛苦,这么大一间客栈竟然没有一人救她。
没有一人!
“女侠,轻点……咳……我喘不过气……”掌柜地不停地咳嗽,他涨红了一张脸,努力回想起出事那晚的状况,惊道,“有一事,是有一事。”
卿一笑:“说!”
“当时光线暗,我起夜,仿佛听到那楼上传出过响动。这客栈里的客人五湖四海,我自然不好去探看客人的私事,也就没有在意……奇怪的是,没多久,楼下也传来了打斗声,好像还打得很凶,有几人打上了屋顶,都是一身黑衣,蒙着面……”
“哦!对了!还有一位戴着斗笠的女子,看样子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和他们打了起来,后来又飞来了不少黑衣人,我们哪里遇到过这种事,躲都来不及,当下都不敢看了,第二天就传出了人命。”
卿一笑听着语无伦次的掌柜,惶然地回过头去,看到了同样眼中震惊的容无缺,又是黑衣人?戴着斗笠的女子,应该是曲杀歌。
曲姐姐来客栈找他们了?那馒头和包子呢?有他们的保护,薛玥怎么还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