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熟门熟路,也不用人领,就往偏殿后头显仁帝自己日常歇息的地方去了。
他是真累得狠,平常快马加鞭水路倍道都要至少十五天的路,他愣是九天赶完,不说别的,人真的快在马背上颠散了,现在事情说完,人一放松,整个人意识都有点儿模糊,脚下一个踉跄,就感觉到有人娇呼一声,自己跌到一抱温香软玉里,然后被脱去衣衫,洗剥干净,最后暖呼呼舒舒服服地被送到了床上。
他像死了一样睡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整整睡了十个时辰。
洗漱完毕,用过早餐,他溜溜达达从暖阁出来,发现偏殿没人,看看天色,现在正上朝的时候,他刚在院子里站了站,就被丰源京冬季的湿冷阴风糊了一脸,冻得一哆嗦,不由得怀念起列古勒的大炕——糙归糙,但是真暖和。
他正要回房,眼角余光瞥到一条纤秀的朱色身影穿廊而过,正疾步往后宫去,叶骁眯了眯眼睛,双手插在袖子里,靠着廊柱,掐着时间,看着对方验完钥信,快踏入后宫了,才不紧不慢地扯着嗓子唤了一声,“沈……行……”
然后他非常满意地看那人被迫刹住脚,转头一看,调转脚步,向他走来。
沈行今日穿着五品舍人的官服,素面朝天,一张面孔清丽绝俗,他到了叶骁跟前,也不恼,盈盈笑着见了礼,“殿下安好?太久不见,看气色甚好,想必要查的案子有眉目了?”
叶骁借口查案出的京,沈行一直怀疑他和沈令去了北疆,在叶横波那里碰了钉子,前些日子刚收到手下回报,他确定沈令身边的杨衙内就是叶骁了,结果叶骁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宫里,着实让他一惊,他过来这短短功夫,脑内飞转,心里想莫非自己在北疆布置的事情暴露了?各种事情推演一遍,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叶骁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这里。更想不明白叶骁为什么叫住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叶骁含笑看他,上上下下瞅了几遍,才慢慢地道,“……沈公清减了些。”
“多劳殿下挂心,下官愧不敢当。”
“诶,对了,听说你们国主要上表请立太子来着?”
沈行心内一跳,他本能地微微侧头,想咬指头,手刚抬起,随即强迫自己放下,对叶骁甜甜一笑,“据说国主确有此意。但是应该还没有递上吧。”他顿了顿,“再说,殿下您现在是北齐监国,若国主真要上奏,也必须先交给您呀,下官一介小小宦官,不过在上国侍奉陛下,立储此等大事,下官轮不到置喙,也不配多嘴。”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置身事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叶骁似笑非笑看他,“哦,可沈公在北齐朝堂乃三品大员,专司起草诏制,怎么可能不知?”
“下官乃痴钝愚忠之人,在北齐,便只知道一昧忠诚于国主,在塑月,便只知道忠诚于陛下,其他一切,全所不知。”说罢,他恭恭敬敬,向叶骁折腰。
叶骁笑出声,他玩味地看着沈行,直到对方缓缓直起身体,他忽然俯身,在他耳畔低低地道:“沈行,我呢,觉得唐庐王比鲁王啊、燕王什么的都要好得多。”
他这一句一出,沈行心里立刻明白,叶骁知道或者怀疑,在北疆追杀李广的,是他的人了!
不过……沈行在心中冷笑。叶骁没有证据。
他一点证据都没有。叶骁手中但凡有一点证据,就绝不会在这里和他废话,早把他杀了。
他心中一定,面上泛起一股不自觉地媚笑,他轻轻咬着唇,一双湿淋淋的桃花眼由下往上瞥着叶骁,只这一眼,百媚横生。
他轻柔笑语,“殿下乃北齐监国,阖国上下任由殿下处置,殿下说谁好,就必然是好的,如若殿下有需,下官可以代为转达,您看如何?”
在列古勒追杀李广的,大概跑不了沈行一份。叶骁高深莫测地慢慢起身,和他拉开一定距离,忽然勾唇一笑,换了个问题,“我看沈公行色匆匆,这是有什么急事么?”
沈行一躬身,恭敬答道:“后宫皇后那边派人传唤,下官并不知有什么事。”
“那我就不耽误沈公了。”
第四十四回 冬风恶(上)
第四十四回冬风恶
他眼睛刚闭上,就听到外头脚步声响起,他一听就知道是谁,一睁眼,果然是横波推门而入。
横波看着像刚从前朝退下来,边走边脱,推门进来一身朝服脱了一半,看到他愣了一下。
她是知道叶骁去北疆的,现下看本应在北疆的人出现在这里,不禁一惊。
叶骁却一脸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往她背后望了望,“退朝了?今儿这么快?”
“没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匆匆说了几句话就把我们赶出来,大舅拉着一群重臣在偏殿开小会。”然后她问,“有衣服给我换么?”
“备用的我穿了,应该还有一套,你看看橱子里有没有,实在没有去小询宫里拿一套咯。”
“麻烦。没有诶。”
“那你再翻翻,我带来的应该有两身干净的。”
两人名为舅甥,实际是兄妹一般的感情,也没什么避讳,横波嫌朝服琐碎麻烦,便拎了叶骁的一套衣服换上。
她一边挽着袖口一边从里间出来,说嗨,昨晚上京城可乱了套了。
叶骁心内一紧,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皱眉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阿娘一宿没回家,禁军满城抓人,宵禁了都开里坊的门抓,我站在楼上往下看,嚯呀,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阵势,满城的火把,全是禁军。”她说话的功夫已然坐在叶骁身旁,拿肩膀拱了拱他,“诶,跟我说实话,昨晚上的事儿和你回来是不是有关系?”
我去,他就睡了一觉,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叶骁懵懵地摇摇头,表示我回来就扑街睡死了,昨晚上发生啥还你刚告诉我的,这不才起来,真不知道。
横波点点头,她留在这边是为了等母亲,叶骁缩在床上,她靠在熏笼上,叶骁知道她下个月除目之后就要调到流霞关去,跟她说北疆冷极了,虽然屋子里烧着地龙暖和,出去打个喷嚏鼻涕都能冻在脸上。去的时候记得多带大毛的衣裳。
“……沈侯还好么?”
叶骁懒懒地答了一句他还好,忽然警觉地看她,想起什么一样龇了龇牙,“警告你啊,不许再打阿令的主意了。”
“阿……令……啧啧……”横波语带调侃地道,“当初谁说的,他不喜欢沈侯来着?死鸭子嘴硬……”
“我现在喜欢了不行么?”
“行行行,我小舅的事儿哪能不行呢,哪儿都必须行啊。”
叶骁瞪着她,横波笑眯眯回看,两人一双深灰一双浅灰的眸子,彼此看着,过了半晌,叶骁气势汹汹的肩膀一垮,朝她伸手,“……横波,过来,让我抱抱。”
横波蹬了靴子,盘腿坐在床上,叶骁从侧面抱着她,像抱一个大娃娃一样,横波拿脑袋蹭蹭他,嘴里数落,“我跟你说哈,以前就算了,现在你和沈侯在一起了,他自持得很,又不爱说话,又全心全意都是你,你别老欺负他。”
“……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他有点儿心虚地说。
“你这和谁亲近就抱过来的毛病得改了知道么?知道的人知道你思无邪,不知道的呢?沈侯看了怎么想?隔壁大鹅看了怎么想?邻居的猫看了怎么想?”横波斜睨他一眼,左右摇了摇,把他也带得晃了晃,“沈侯这人事儿爱往心里去,你大大咧咧,他说不定就伤心难过,而且你一定看不出来——不许反驳。”
叶骁想了想,沈令喜欢他这么久,甚至于两人都上过一次床,他都没察觉,确实没什么资格反驳,只好报复一样把横波又搂紧了一些。
“我去!叶骁你是蛇嘛!这么缠人的么!你松手松手,我快喘不上来气了!”横波拍着他的膝盖,笑闹着挣扎。
叶骁把下颌搁在她肩上,搂得紧紧的,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横波静下来,费劲儿的别着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怎么啦?我们阿骁怎么啦?”
“阿横。”他唤她小时候的昵称,横波侧头,漂亮的浅灰色眸子显出一种雪前一般的灰蓝色,她歪头看看他,小孩子一样亲昵的和他蹭蹭脸。
叶骁唤了这一声,就没再说话,横波耐心等他,过了良久,他才微微皱着眉,字斟句酌地道:“阿横,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只要我能给,我什么都愿意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