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撩到你的宿敌(64)

他柔声道,沈侯,现在孤杀性未退,莫和孤说话的好。

沈令吸了口气,点点头,叶骁指尖又在他唇上轻轻摩挲片刻,抱怨似的道,“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明明怕冷,冻得这般凉。”说完,他接了灯笼,把沈令冷透的手握在掌心,快步回了营地里唯一的那间砖屋。

屋里有备好的热水,叶骁洗漱完毕,沈令给他擦干头发,叶骁不甚满意地道:“那人忒不中用,我还没开始就全招了,未免太扫兴。”说完,他顿了顿,没看沈令,只是伸出一只手,柔声道:“沈侯,你的手给孤握握。”

叶骁只有在非常愤怒和杀性上来的时候才会称孤,沈令心头一颤,将手交到他掌中。

沈令的手是温凉的,并不柔软,手上全是茧子,他指尖在沈令掌心轻轻搔了一下,沈令缩了缩,略有犹疑,就在叶骁以为他会抽手的时候,那只手却轻轻与他反手相握——叶骁心里一甜,他攥紧沈令的手,胸口那股无处发泄的燥热杀气总算去了一些。

两人就这么静静握着对方的手,不知过了多久,叶骁慢慢松手,沈令心内大石落地,拿起梳子,给他梳头。

两人谁都没说话,身下的炕热乎乎的,熏得人浑身松软,屋内静谧,只有烛火轻燃的噼啪声和牙梳滑过头发的沙沙声。

沈令的气息是凉的,而当那股气息缭绕上来,将他席卷包裹的时候,叶骁清楚的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紊乱嗜血的戾气,一点一点,被沈令的气息抚平。

他把得来的情报和沈令说了,这次盯上他们的,是图图山那边最小的那伙流寇,探子只知道阿衮河——就是最大的那伙土匪需要药材,托了离这边近些的他们来打探。至于老巢,他们是依附于阿衮河那边的,抢了就跑,没什么老巢,倒是有几块半临时的据点。

把据点在地图上画出来,叶骁一笑:“于是问题来了,土匪这么一门心思的劫药材是为什么?”

“土匪也是需要药材的。”

叶骁说:“他们是需要,但是我觉得还是有蹊跷。”他摇摇头,“待我再查查。”

说完,两人又是一阵静默,又过了一会儿,他头发干了,给他梳好,沈令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点头,“……似乎好些了。”

第二十七回 百阵风(下)

“嗯,压下去了。”他道,“今天险些出了岔子。”

说到这里叶骁忽然觉得自己好生委屈。从元月开始,为了哥哥结婚求个好彩头,连“点心”都没碰一口,乖乖巧巧一个人都没杀的忍到现在,今天好不容易捞着点儿荤腥,人又不经事,一吓就全招了。

他越想越委屈,干脆整个人伏在沈令怀里。

沈令被他唬了一跳,揽着他肩头,柔声道,“怎么啦?”

叶骁半晌没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委委屈屈地道:“今儿没吃到,饿得慌。”

沈令知他说的饿是什么意思,只把他抱紧一些,“还能忍么?”

“……还能吧……”半晌,叶骁从他怀里闷声又委屈地道。

不知怎么的,沈令忽然有些想笑,但是却又笑不出来,只能安慰他,“再忍忍,等到我们杀贼的时候,人都让给你杀好不好?”

叶骁闷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你哄孩子么?

沈令心想,哪家孩子要用让你多杀人来哄?

叶骁从他怀里起身,往后一仰,大字型瘫在炕上,望着斑驳屋顶,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你说,要是有一天,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了,要怎么办呢?”

“控制不住?”

“嗯,就是……杀性大发,无可抑制。变成以杀人为乐的怪物。”

沈令默然,良久才道:“这个问题……殿下以前想过么?”

“想过,但是不敢深想。觉得……一深想就……毛骨悚然。”

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恐惧。

他生来就在朝一个无底深渊堕落。但他命好,在跌落瞬间被无数只手拉住,悬在空中,但是,朝下堕落才是既定的命运,所有将他拉在常人领域的努力,就某个意义上来讲,都是徒劳——他一辈子被死死拉住,没有堕落,才是万一。

而这个问题,在今夜,沈令没有给他答案。

他倒也无所谓,因为这么多年,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第二天天还未亮透,大家就启程上路,总算在下午关城门前赶到了列古勒。

列古勒不大,住户一多半是军户,剩下是些坐商,每年唯有秋冬两季热闹,八月是秋市,游商云集,冬天则是牧民们回来城里过冬——塑月一向厚待边民,即便他国牧民,也是可以进城避雪的。

列古勒上一次有县令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是个没啥背景的新科二甲进士,来这儿待了不到四个月,官都不当了,屁滚尿流的跑了——好在这里没县令的日子倒比有县令的时候多,大家都习惯了,也就这么过了。

这次来了新县令,半城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一看,嚯,了不得!一车子俊男美女,县令本身是个清雅文士,最出挑的是县令的表弟,靛青色阴绣银云纹的斗篷,露出象牙白的袍角,长身玉立,凤眸含情脉脉,眼角略略带着点多情薄红,被他一眼瞥过,就似望见满满春色,连天气都没那么冷了。

叶骁就这么踏着满地倾慕,兴致盎然地踱进了县衙,上下左右展眼望了望,笑眯眯的吐出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挺破。”

“……”沈令看着眼前跟房倒屋塌不差多远的县衙也有点发傻:他是真没想到,列古勒还算齐整,可县衙居然破成这样。

“这里的人,看起来都不怎么喜欢县令啊。”叶骁俯身在他耳边细语一句,便笑吟吟地先自往前走了。

沈令叹了口气:边民厌官自是常事,但是排斥到这个程度,他算是明白前任县令为啥跑了,只怕受不了边境之苦占一半,受不了排挤占另外一半吧。

县里的班头姓王,黑塔一般一条壮大汉子,保正姓田,是个三十来岁干瘦女人,这就是列古勒县令以下的官儿了,两人跟在他身侧,堆笑着絮叨难处,话里话外推脱县衙破败,沈令只淡淡敷衍,信步到了内院。

后院共是五间瓦房,沈令看了,苦中作乐的想,还行,跟前头比至少窗户上还有纸。

五娘正在院中指挥卸东西,看他们进来,忙迎上去,沈令道了乏,走入正屋,五娘代他周旋,笑盈盈地悄悄往王班头和田保正手里各塞了一个精致荷包,说我们刚从京里过来,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多仰仗诸位乡老。

两人一捏,脸上俱都笑开了花,道以后还要娘子照看才对。

把他们送走,又把给来帮忙的衙役的赏封预备好、又去张罗厨下伙食,五娘终于得空抹了把额上的汗,一转头就看见灿灿粗暴装卸,不禁高叫一声,“灿灿,那一堆摔不得!”

五娘觉得心好累,不会再爱了。

沈令踱进内室,暖阁刚勉强收拾出来,炕上垫了厚厚的软垫,叶骁裹着披风,端端正正乖乖巧巧地坐在垫子上,手里抱着个怀炉,一动不动,就一双眼睛四下看——那样子简直乖巧得有点委屈了。

沈令心中一软,走过去,柔声问他,“殿下,渴了么?”

他诚实点头,“还饿得很。”

“那去外间?我泡壶茶给你喝,我记得还有几包蜜煎和肉脯,你先垫垫肚子?”

叶骁抱着怀炉往后仰了仰,特别无辜地把脚翘起来,沈令这才发现,他脚上换了鞋,是双羊皮里子的软鞋,“靴子湿了,五娘刚给我换了鞋,不许我乱动踩脏了。”

叶骁可爱得沈令觉得自己有点儿顶不住。

他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外头正带着人洗洗擦擦的五娘听到里面动静,严声道:“沈侯你莫管他,我刚把他摆好,别让他乱动,又沾得一身灰,我还得洗他。”

叶骁灰溜溜地把怀炉又抱紧了一点,可怜兮兮地吸了口气。

沈令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去外面给他捧了水和吃食进来,在他膝上铺了巾子,叶骁乖乖张嘴,沈令一愣,叶骁举了举手里的怀炉,“五娘不让我动。”

沈令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甜甜地拈了块海棠蜜饯喂给他,叶骁说你也吃,他嗯了一声,捡了块酥酪胡桃糖,一人一半。

进来放东西的五娘面无表情:妈的不干活的狗男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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