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撩到你的宿敌(150)

沈令看他,“你听得懂?”

叶骁摇了摇头,“我听不懂,但我想对你这么说。”

沈令忽然就想起了昔年从栈道出来,顺江而下的时候,横波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她清艳绝伦,意气风发,而他满怀对叶骁的暗恋,苦不可抑。

现在,他和叶骁两情相悦却也要分离,他为他亲手理好身大红婚服,而横波则葬于黄土之下。

想到这里,沈令又仔仔细细周身打量他一遍,看他通身毫无瑕疵,俯身为他穿上锦靴,起身退后一步,躬身行礼,“下官恭喜殿下,今日得谐鸾配。”

他推开门,躬身肃立,叶骁缓缓站起,走了出去。

太阳落山的时候,叶骁迎回了新娘。

天地间一片昏红苍茫中,他骑着一头白马,手中牵着一头通体雪白的牛,阿依染侧身坐在牛上,头戴黄金流苏障面的纯金步摇花冠,一身正红重锦婚服,开襟广袖,上头用金线绣出草原上盛开的各色繁花与金黄一轮圆月。

八名赤脚萨满身上披着刚剥下的新鲜牛皮,拿着缀了赤红流苏的巨大平鼓,走在前方开路,前面开路,八名同样装扮的萨满跟在身后,且歌且舞。

王府院中是一堆巨大的篝火,引了祖灵棺前不灭火烧起的,火色幽蓝,于暮色中分外妖冶。

叶骁和阿依染下了地,两人挽着手到火前,萨满敬奉一人一小碗芥子,两人手腕一动,芥子落入火中,就算敬奉完祖神,仪式就完成了。

然而就在两人手中芥子落入火中的刹那,安静燃烧的幽蓝火焰忽然无风暴涨,在空中凝出一张狰狞女相,手持长刀,一刀劈落!

“恩塔!”

“是怒灵恩塔!”

“祖灵现身了!”

在廊下观礼的人群立刻沸腾,那火中幻象转瞬即逝,篝火刹那熄灭,而叶骁一缕漆黑长发,翩然坠地。

四周忽然鸦雀无声。怒灵现身,挥刀断发,这,大大的不吉。

弥兰陀从正厅里踱步出来,一向笑吟吟的面孔上面沉似水,他环视一周,唤了一声阿古,带着无眼面具的红发男人走出来。

“……阿古,你告诉我,祖灵现身主何征兆?”

末那楼部的大萨满深深垂头,“……祖灵震怒,不允此婚。”

四周轰然,弥兰陀面无表情,只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死死地看了一会儿阿古,又看了一会儿叶骁,良久才朝四下一挥手,“祖灵意旨不能违背,婚礼取消,各位请回吧。”

四周观礼的人彼此看看,默默走了出去,他看了一眼门前两人,“稚邪,带阿依染回去,秦王殿下自便吧。”

阿依染乖顺地走向父亲,她临走之前,那张碧水一般的绿眼睛里忽然盈了一点儿笑意,她垂头对叶骁无声地说了一句“恭喜”,便和稚邪一起回了后院。

叶骁站了一会儿,弥兰陀挑眉看他,森然一拱手,“委屈秦王殿下,看这一出闹剧了。请吧。”

他这话一出,叶骁心内一跳,也一拱手,“天意如此,我并不是居次良配,祖灵不忍看居次明珠暗投,但我不得居次为妻,实在遗憾。”这几句说得漂亮,弥兰陀看他一眼,让人送他出去,便命人关上了王府。

等院子里只剩下他和阿古,弥兰陀拿佩刀轻轻拨弄火堆,终于在最底层,扒拉出了一角未烧尽的布巾。

布巾被浆得极厚,弥兰陀拿起来嗅了嗅,闻到一股明矾的味道,他面上的表情终于微微扭曲。

“……好,你们干得好。”他转身,“阿古!”

阿古看到他手中的布,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弥兰陀冷冷地看他,“有人捣鬼。”

“但,刚才,祖灵确实——”

弥兰陀打断了他的话,“阿古,我说过,如果天意不合我的心意,那就毫无意义。”

语罢弥兰陀把半角残布扔到阿古怀中,转身而去。

这场婚礼就这么闹剧一样结束了。

沈令跟着叶骁回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梦游一样回到了房里,看着叶骁美滋滋脱衣服,他呆呆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事儿不对。”

“怎么不对?”

“我不知道……但是哪里不对。”

叶骁哼笑一声,俯身过去,让他看自己头上那缕断发,沈令一看,那是被极其锋锐之物一下削断的,“……有人捣鬼。”

“应该。”

沈令抬眼看了他片刻,肯定地道:“你不知道。”

叶骁点头,扬声喊了一句,灿灿,你进来。

灿灿一脸偷到鸡的黄鼠狼表情,笑眯眯踱进来,和叶骁额头一抵,叶骁哦豁一声。

原来是灿灿做的。她在和阿古结伴去取雪蝗的时候,知晓了婚礼的程序,她知道叶骁绝不愿和阿依染成婚,她就动开了脑筋,那日神庙祖灵现身给了她灵感,真让她想出个法子来。

却是小时候跟青城君学的江湖骗术,将火浣布用米浆浆过,再将一个女子愤怒持刀相用明矾画在上面,预先埋在篝火下方浮土中,算好时间,篝火会焚烧会将浮土吹开,明矾被热气一烘,就会以图案的样子瞬间浮现在火上,以前江湖术士的什么火中焚字、火中请神都是这么个路数。

然后灿灿飞出一柄薄冰刃,削掉他一缕头发,之后直接落地融化,这事儿就成了。为了不露馅,故意没有告诉叶骁,怕他戏不好,让人看出破绽。

沈令听得只想为她鼓掌,叶骁听了,轻轻摇头,他道,不,祖灵真的出现了。

灿灿和沈令都一惊,叶骁只笑了笑,便不再说了。

那时候,出现在篝火里的,确实是祖灵胡恩塔,只不过凝聚成形的是灿灿的明矾图画而已。

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那股盛大的憎恶和杀意——北狄主神真的非常非常讨厌永夜血脉啊。

入夜时分,蓬莱君招叶骁去问话,叶骁坚称不知道,也不知道蓬莱君看出来没有,白发男人只淡淡看他一眼,便带了他去见弥兰陀。

弥兰陀看起来和平常无异,只笑道祖灵如此,那也没有办法。蓬莱君也不多话,只说祖灵既然如此愤怒,我等异族也不好多待,后日就启程离开吧。

弥兰陀点点头,让人帮他们准备东西。

二月初六,叶骁一行十来人,在弥兰陀卫队的护送下,离开了末那楼部。

走的时候,弥兰陀亲送,笑容可掬,他站在城楼上目送他们远离,唇角笑容未收,他身后有女子轻盈脚步声传来,弥兰陀没有回头,负手而立,一头纯银长发在风中舞荡。

“……稚邪。”他唤自己妻子的名字,红发女子走到他身侧,一抬头,看到自己的丈夫还在笑着,温文尔雅,毫无火气。

她过去靠在弥兰陀肩头,弥兰陀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这次羞辱,我不会忘记的。”

稚邪没说话,只是把丈夫的手臂揽紧一点。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道:“……阿依染有喜欢的人对吧?”

“嗯,萨汗家的小子。”

弥兰陀皱了皱眉,“那小子官位太低,配不起阿依染。”

稚邪听了一笑,捶了他肩头一下,“我嫁给你的时候好似你官位很高一样。”

想想也是,弥兰陀一笑,淡淡地道,阿依染二十岁,萨汗家的小子再不出息,就莫怪我把他心爱的姑娘嫁给别人了。

稚邪也随着他的眼光望远,看到叶骁的车队渐行渐远,宛如一个一个小小蠕动的黑点。

她明锐地笑了一笑,“弥兰,不急,以后机会多的是。”

车队一走远,叶骁就面有忧色地跟沈令说,麻烦了。

沈令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弥兰陀的事,叶骁叹气道:“弥兰陀肯定认为是我们造假,当面羞辱他,这个仇结下了。他今天笑得越开心,只怕恨的越深。”

沈令默然低头,抓住叶骁袖子,涩声道:“都是我的错。”

叶骁一听反而乐了,他说你有什么错?是爱我有错?还是我爱你的有错?咱俩除了都是男的,可都未婚无伴,这都有错,那天下其他人就别活了。

“……断袖本身就是错吧。”

听他喟叹,叶骁正了正色,“……阿令,我老实告诉你,我其实想过,若你是女子就好了。可后来我想想不对,若你是女子,那我很可能不能与你相遇。而且你若是女子,经历心性必然不同,即便我们能相遇,我不一定会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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