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百岁(88)

阿夏想:及笄那日,阿三会来吗?

从这之后,她脑海里只余这一件事:及笄那日,阿三会来吧?

又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规矩,这个院落里所有东西都得一尘不染。每一块青石板都要跪着一片片擦净,窗棂门阁也是一样。

脚步声由远至近,阿夏惊醒,睁开眼,就见外面出现那可怕身影。她觳觫着,腰背弯成弧线,以最低微的姿态匍匐在地。

他沉着脸,蹙紧眉头“太脏了!”

刚一进寝居院子,他便说了这么一句。

阿夏赶忙去打水,浸湿抹布后,跪在地上一片片擦洗青石板。他抬脚埋进浴房,身后留下一连串脚印。但她在意的是浴池里的水须得加热。

隔壁有单独一小间,炉火连着浴池,水一直都是温的,他喜欢烫一点,须得添火加炭。当然,也不能太烫,提桶出去打来凉水,不时加一些。

通常他沐浴一次,光是打水就要三四趟,常常能见她提着水桶晃晃悠悠,笨拙的模样让人觉得好笑又可怜。

等他出来之后,还要将浴室里面打扫干净,水放出来,再重新注满。

水洒了一路,她在面前来来去去,晃晃悠悠,斡戈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拿起瓷器摆件扔出去,正摔在阿夏脚边,惊得一哆嗦。

‘嘭’一声,窗户被用力甩上。

可能是吵到他了,阿夏轻手轻脚,尽量小点动静。

做完了,还得继续擦地。蹲下将瓷片碎渣捡起,好像被扎了下,有些疼,但找不到伤口,也就没在意。他交代的事必须做完,哪怕一夜不睡,不然又会发火。一切随手可及之物,都像是不要钱一般,打砸摔甩。

他说不想看到阿夏那张晦气的脸,所以阿夏得要弯腰垂头。他也不想跟她共处一室,好像傻也是一种病,会传染。

所以,当阿夏终于干完活之后,依靠在院外墙壁眯一会。其实她更想回小院,那儿至少安心一些。但他不知何时会醒,醒了伺候不周到又会发脾气。

掀起裤腿见上面又多了一道划伤,应该是刚才瓷器碎片迸溅导致。伤痕很浅,格外疼,俯下身吹了吹。

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会天亮,阿夏闭上眼,希望能早点睡着。

他很早就醒了,推开门,穿着中衣长裤,在院里练拳。阿夏揉揉眼,起来去厨房拿早膳,熬奶茶。

等再回来,他已经褪下上衣,精壮的胸背上全是汗。

晨练完之后,地上又是一层尘土。

他随手抛了块肉骨在地上,阿夏捡起,咽了下口水,蹲到他看不见的角落,啃咬上面唯剩不多的筋肉。

他今日早早就出门了。

雅珠抱出衣服和床单交给她。斡戈最近立的规矩,床单每天都要换。而他沐浴一次换一次衣服,平常稍稍沾上一点灰尘也会换,一天就能攒下堆小山。然后这些都由阿夏浣洗。

“你这是又做错什么了?”雅珠问,直直看着阿夏,似乎务必等出她一个回答。

阿夏想说: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心情不好,以前也经常抽风。

这样也好,最起码不用共处一室,而且他这几日也没再碰过她。

摸了摸心口,锦囊在撕扯中坠入湖底,那一处水不深,阿夏趁夜深时下去,摸了一个时辰才摸上来。打开却见坏了,裂开做两瓣,星芒也掉下来了。再不复以前,阿夏心疼的哭了许久。贴身藏在怀里,时不时摸一摸。

又过几日,斡戈走了,毫无预警和征兆,直接奔赴前线。一切准备就绪,这次,谁都拦不住他。

完颜濯站在城墙上望着南方,目光深沉而清明。

朝堂上无人提及,前线不送战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皇宫之中有刺客意图行刺,被当场击毙,之后便就更加守备森严,一丝风声都进不去。

他走了,她的世界归于平静。

一片废墟的小院,只有她一人,静静发呆,从黎明到日落,一日日过得慢极了。

等什么时候饿了就去厨房找点吃的,没人待见她,但也不会饿着她。

进了六月,她越发惶恐,不困也不饿,就在露天的屋子里蜷缩着。

城外,板车行动极慢,因不堪负重,发出‘吱呦呦’的声响。城门守卫搜查仔细,但这一车木片木块,实在搜查不出什么,挥挥手放行。

甩了下鞭子,老牛慢悠悠走进城里,在城中最大宅院前停下。年轻人扶着车上另一位长者下车,解开绳子,开始卸东西。

当这些杂乱的木块装在一起,展现出它实际相貌时,聚集过来的人无不惊叹。

千工拔步床,千工万工巧夺天工。

床围及床牙浮雕卷云纹,床前门围子浮雕折枝花卉纹,床壁百子嬉戏、团花锦绣、福禄寿喜,翻云卷叶等纹样,彩蝶翩跹,百鸟来贺。刀法圆熟,雕刻精湛多情趣,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床周镶有飘檐、围栏,两侧开窗,外有回廊,圆月门,人跨步入回廊犹如跨入室内。内置睡铺、梳妆台、小橱、首饰箱、点心箱等等,一应俱全。

整件工艺多达千余榫卯,其制作之精良,雕镂之精美令人叹为观止。

许多人见都没见过。

老师傅非要跟过来,明知道危险,但尤抵挡不住想亲眼看一看。如今见了,方知什么都值得。难以想象,普通需要一年才能完成的事,孟星辰竟在百日完成。只有亲眼看见,才知晓他付出的心血。

真正的艺术,是可传世的,会随着岁月洗礼,沉淀出其华韵,不是钱可以衡量。

这一条街非富即贵,多为契丹人,他们喜欢自己族部传统文化,同时对于中原汉族文化也有着强烈兴趣。尤其是对于这般天物。

竞价者一位高过一位,人聚集的越来越多。

就在自家府门前,雅珠也被吸引过来,惊叹之余,恰巧认出老师傅。

老师傅一见她高兴起来,与她讲着这床的好处。其实不用他说,这样的精美的物件谁见了不动心?雅珠自然也是喜欢的,刚好主人房里也缺一张这样气派的床榻。原来的太简单,一直有心留意,只是没遇见好了。

可是太贵了,听见旁人叫价都到几万两了,雅珠拿不起主意。

老师傅将她拉到一旁说:“都是达官显贵,咱惹不起。听他们给到那么高,别到时候过去他们不给钱吧?这种事常有!不若您看看,咱打过交道,信得过,是多是少都认了!”

确实是这样,有权有势压死人。雅珠听他这话实诚,不过仍有顾虑:“太少了怕您亏了。主人不在府里,多了我又做不了主!”

斡戈不在府里?他去哪了?

孟星辰在一旁侧耳细闻,心中不免疑惑。那阿夏呢?她可还在这府里?

老师傅问到他想问:“大人去哪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雅珠笑着回道:“我们做下人的哪知道?”

老师傅说:“那若是一两天,等等就等等!”

岂是一两天能回来的?雅珠脸上笑容落下去,老师傅见她神情心里咯噔一下,说:“您瞧,这东西装上不易,一拆卸怕损伤了,那就不值钱了!您行行好收下,不然路上磕碰,这东西就算是废了!实在不成您看能不能放这?等大人回来若是不喜欢,我再拉走!”

正这时,有一人过来,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上来就说这是他早就订好的,让奴仆抬回家去。

光天化日之下明抢,雅珠站出去说:“大人可能记错了,这床是我南院王府订的,今日刚送来。”

老师傅也说道:“是是......”

南院王府门前谁能不给面子?

确实动心,又觉得算是做了件好事,雅珠应下来,与老师傅说:“等我主人回来若是喜欢,按照市价给您银子,保证不会少!”

老师傅一个劲道谢。能送进去,就不枉孟星辰一番心意。

雅珠唤来奴仆抬进去,床太大,进到大门里没问题,想囫囵个的抬进屋里却是不行。得要跟进去装卸。

孟星辰也想进去,他想看一眼阿夏。可是他自己不要命,不能连累老师傅啊。躲在胡同里,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极了。

众人一听已经有主了,逐渐散去。只见一熟悉身影,老师傅瞬间急了,过去拎着他耳朵,厉声斥责:“你来这干嘛?!”

小木匠是偷偷跟来的。原先不知道孟哥日夜不停歇做的是什么?跟过来只是觉得好玩。在看见这样的工艺之后,心中再也无法平静。至此,他一辈子都钻在里头无法自拔,若干年之后,他成为当代大师。可他不愿承认这一虚名,因为自觉配不上,他见过这世上富有灵魂的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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