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潮湿闷热,窦忆慈穿多了,外套的布料像一层不透气的保鲜膜贴着他的皮肤,没一会儿就捂得他身上汗津津地,让他很不好受。
于是,当司喆骑着摩托车赶到这里,找到他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头上顶着衣服,背着双肩包,站在一家小吃店的屋檐下看别人在冰柜里挑沙茶面加料的人。
外形狂放的重型机车已经吸引了无数好奇的惊艳的目光,更不用说骑车的人,一双逆天的长腿分别支着地面,先用力踩下脚撑将发动机熄火,再潇洒地一抬,直接从车上跨了下来,边走边摘掉头盔夹在腋下,随便甩甩头发,掸一掸机车服上沾到的雨水,动作自然流畅,像是精心设计渲染过的电影画面,每一帧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唯一没有回头的窦忆慈身后,看了他一会儿,俯身钻进他用衣服撑起的雨棚里,笑着问道:“饿了?”
雨水也无法洗去他身上那种特别的味道,温柔与强势并存,一下就将窦忆慈拢住,包围得密不透风。
窦忆慈扭头,差点跟司喆鼻尖撞上鼻尖,却不曾后退,只是心一慌,手也跟着一松,瞪着圆圆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衣服落下来把自己和司喆都罩住了。
一瞬间,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守株待兔,谁又自投罗网。
片刻后窦忆慈迟迟开口:“嗯......这个面闻着好香。”是做梦吗?还是你真的来了。
为什么好想亲你,可不可以亲你,就一下。
好想你啊,七年都能度过,现在却再也不能忍受多一秒钟跟你的分离。
只要再近一点,再莽撞一点、勇敢一点就能亲到了,司喆这时却已经掀开衣服直起了上身,没给窦忆慈尝试的机会。
空气涌入,冲淡了方才的那一团暧昧。
司喆没问窦忆慈怎么会来,也不问别的,只语气有些宠溺地跟他商量:“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吗?想带你去别的地方吃。”
四周所有乱七八糟的人、吵闹声、频闪的光,都被磁性的嗓音和温柔的眼神模糊弱化了,窦忆慈觉得这雨可能有腐蚀性,淋到就会被融成一滩荡漾的水,大脑不能思考,身体四肢也没什么力气,只能软绵绵地问什么答什么,什么都听他的,都好。
司喆也被窦忆慈这幅又乖又傻的模样蛊惑得不行,才带他往路边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来看他,问他:“要不要牵手?”
牵手?像......像正在过马路的那对父子一样吗?窦忆慈呆呆地,先点头再说,心想,从被迟心心送到机场,到现在站在这里,我果然很像容易走丢的样子,二十三岁的人,好丢脸啊。
司喆走在他右边,在他胡思乱想这些的时候拿走了他的外衣,准确地捉起了他的右手。
他手掌宽厚,十指修长,掌心是暖的,还微微有些湿润,窦忆慈不自觉地抓紧了些,那股暖流便一下子传到了他的体内,变成心脏起搏的动力,血液和体温的热源,让他漫无边际地幻想起来,认定这只手一定抓到过雨,抓到过风,抓到过在诗里飞舞的萤火虫,抓到过一颗黯淡的却始终留有余温的星星。
司喆的车太酷了,停在路边一会儿就有人上前围观,议论不休,不断发出惊叹。
窦忆慈对摩托车一窍不通,只觉得它看起来好像一头雨夜中滴着水的金属怪兽,浑身散发着迅猛而野性的气息,比任何诱惑都能挑起男人的征服欲,令他们趋之若鹜。
他在北京的大马路上也见到过,不是哈雷就是雅马哈,也很帅气,但都不像司喆这台,设计很简洁,除了必要的灯具和后视镜,没有多余的装饰,不像是特别招摇的街车。
只是这么酷的机车上竟然还挂了另外一顶粉色的电瓶车帽,连没什么审美细胞的窦忆慈都觉得太违和了......
简直是赛博朋克版的美女与野兽。
雨还在下,窦忆慈的外套虽然厚,但不挡风,司喆脱下自己的夹克给他穿上,拿起那顶圆圆粉粉的头盔要给他戴,谁知一向听话的小家伙儿这回却表现出了一丝抗拒,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
“......”
不想让司喆误会,窦忆慈十分为难地赶紧解释:“这个也太娘了......”
司喆忍着笑,也对这位满脸写着“我是爷们儿”的北京小爷耐心解释道:“给你打电话那会儿我还在岛外,急着接你,只能临时跟小卖店的老板借来用用,先委屈一下,不戴不安全。”
又哄他:“回头专门给你买一顶,最酷最爷们儿的,好不好?”
一听他在厦门,二话不说就赶来了,为了他问陌生人借东西,还想怎么样?窦忆慈顿时有点惭愧,也不好意思再挑三拣四,只能点点头,别别扭扭地让司喆帮他戴上了头盔。
看着是挺傻的,但也好过没有。做好防护之后,司喆先跨坐上车,再将车身稍稍倾斜,回头示意窦忆慈可以上来了。
“抱着我。”这三个字说出来倒像是在命令,不容置疑。没了外衣的司喆身上只剩一件潮湿的T恤,窦忆慈笨拙地环住他的腰,立刻就感受到了他的腰围,又细又结实,尤其当他背起弓,腰肌和腹肌就会紧绷出明显的形状,像极了矫健的猎豹。
座位太挤,窦忆慈必须把腿分得很开,紧贴着司喆伏趴在他背上,才能维持自己不掉下去。他以前也坐过一两次电瓶车,他觉得奇怪,再联想到自己这顶借来的头盔,忽然很想问问司喆,这车到底能不能坐两个人,怎么会挤成这样。
可没等开口,司喆已经收起脚撑,拧着把手发动了引擎。窦忆慈在轰然响起的一阵阵咆哮中听见他朝自己高声提醒:“岛内禁摩,出了环岛路,我要在三十秒之内过桥,否则咱俩今晚都得睡派出所的拘留室了。”
窦忆慈听得不清不楚,却莫名心惊:“啊?”
什么桥?什么三十秒?是他来时坐出租车经过的那座吗?可能吗?
司喆仿佛听出了他的疑惑,笑道:“没问题,我这是时速300的赛车,记得抱紧我,害怕就闭上眼睛,但我建议你别闭。”
他拍拍窦忆慈扣在他小腹上的手,既是安抚也是鼓励:“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飞起来的,想象自己是颗流星,在飞跃银河,痛痛快快淋一场雨。”
“我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比今晚更璀璨的跨海大桥。”
“啊?”
“走了!”
轰——
“啊——!!!”
第36章
演武大桥桥面标高只有五米,是世界上离海平面最近的桥梁,涨潮后海水几乎与桥底齐平,车在上面行驶,就像海鸥展翅掠过,只要再低一点,就能捉走一只追逐自由的鱼,拍打出一朵四散飞溅的浪花。
为了不影响观景,整座桥一根灯柱都没装,到了夜里,只有护栏的灯带在发出耀眼的银白色光芒,使漆黑的海面仿佛洒满了碎钻,又宛如星河倒影,与天相映相连,正如司喆所说,一点都不夸张,是窦忆慈从没见到过的绚丽璀璨。
风在耳边呼啸,海浪撞击着桥柱,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变成了猛烈的暴风雨,持续地扑面而来,像极了因为激动而无法抑制的无知无觉的泪水,让人视线模糊。
太快了,窦忆慈紧紧搂着司喆的腰,躲在他身后,感受着每一次无预兆的无缓冲的提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刺激,肾上腺素随着车速疯狂飙升,鼻腔里全是他身上的味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跳得震耳欲聋。
一开始他的确很紧张,几次过弯时都觉得下一秒他们就要连人带车翻倒在地,害怕得闭上了眼睛,可渐渐地,他开始意识到司喆的技术真的很好,每一个动作都很稳,姿态镇定。他用身体为窦忆慈遮挡风雨,做他的盾,把自己的温度和从容,包括内心深处从未泯灭的少年气统统传递给他,感染他,信任他,以此教他也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
上桥的一刻,窦忆慈终于明白司喆为什么会叫他不要闭眼了。
何止没有闭,连眨都不舍得多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一秒,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想放开司喆把手伸向空中的冲动。
不是因为眼前的一幕太美,太震撼,而是因为他从未有过如此确信自己生出了一双翅膀的时候,从未如此地勇敢过,自信过,能踏踏实实地把自己交出去,抛掷脑后,专心去欣赏正在飞逝的景色,画面像被高速镜头放慢了一千倍,感知也被无限放大,一切又变得从未有过地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