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司喆是对的,迟心心的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或许富足,感情经历却是一片空白。窦忆慈不理解,是因为迟心心从没告诉过他,她眼中的自己只是一个拥有所谓的“智慧”,却连如何撒娇、如何调情都不会的书呆子,没有魅力不接地气的富家小姐。
过了三元桥路况才开始好转,司机们憋了一肚子气,油门踩得一个比一个狠,都不心疼钱了。
离登机口关闭只剩二十分钟,送客车辆不能长时间停留,迟心心降下车窗,隔着一条马路对正在狂奔的窦忆慈的背影大喊:“别忘了,找不到就给老板打电话,让他接你!”
窦忆慈顾不上回头,幸好前一晚已经通过小程序办好了登机,也没有要交运的行李。过安检时其他旅客见他焦急,便让他插了个队,不料进去之后,他还是连人带包地被安检人员给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坐在扫描机前的小伙子看着窦忆慈把一个密封的保鲜盒从背包里掏了出来。
“炸酱,拌面用的。”窦忆慈老老实实答道,把盒子交给他们检查。
安检人员接过去仔细地看,晃了几下,又闻了闻,见盒子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封得很严,便没有强行要求他打开。
“这东西不能随身携带,你出去托运一下吧。”
糟糕,准备来准备去,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啊,可是......”
没有可是,不让带就是不让带,那么大一盒酱,窦宝泉在他儿子的威逼利诱下一大早爬起来炸的,还没离开北京就葬送在了机场的垃圾箱里。
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就弄得这么狼狈,东西没了还差点误机,还有比这更窝囊,更让人沮丧的经历吗?可窦忆慈连沮丧的功夫都没有,登机口催了三遍他才赶到,好不容易上了飞机,又发现原本属于他的靠窗的位子被一个带小孩儿的女人给占了,对方很礼貌却不太客气地要求他跟自己的丈夫换一下,好让他们一家三口能坐在一起,方便照顾孩子。
客舱检查已经结束,飞机即将起飞,窦忆慈实在没精力沟通,只好走到后排,挨着过道坐在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哥旁边。
伴着惊心动魄的呼噜声,飞机终于缓缓升空,进入了平稳的航行期。窦忆慈什么心情都没了,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听相声,就一直呆呆地坐着,心里想着他的小公寓,想着开足了暖气的办公室和对着手机犯花痴的迟心心,想到那盒命运悲惨的炸酱,以及那座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离开过的,即将在视野中变成一块沙盘、一个点的城市,一股莫名的离愁瞬间取代了原本该有的兴奋和忐忑,让他鼻腔一酸,偷偷地红了眼眶。
难过的情绪持续了很久,这期间空姐推车出来为大家发放餐食,窦忆慈只要了杯水,忍受着旁边不断撞到他的胳膊肘,以及前排小孩子没完没了的哭闹,直到机长开始用广播向乘客汇报飞行进程。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乘客,经过三个半小时的飞行,我们将在三十分钟后抵达目的地厦门高崎国际机场......”
要到了吗......听着头顶传来的字正腔圆的播音腔,窦忆慈终于记起自己这趟出行的目的了——他正在接近司喆,接近这个他向往已久的地方,像一只越过凛冬,追逐着春天的候鸟。
原来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十一月了还是一片绿意盎然,空气干净得沁人心脾。走出机场,窦忆慈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彻底清醒,稍稍放松了些。他在夕阳下用力呼吸,品尝着一缕缕来自大海的味道,潮湿的,咸涩的,有点腥,有点特别,是翻滚的浪,吐沙的螺,灯塔与海鸟,渔船上日日夜夜生生不息的歌。
明明很陌生,却又如同重逢。
直至此刻,他才感受到了旅行带给他的新鲜的,从未有过的体验。
迟心心订的住处在一个叫做曾厝垵的地方,窦忆慈对她的推荐没抱任何怀疑,来之前连查都没查。可当出租车载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驶上大桥跨过大海,开了快四十分钟还没到时,他开始后悔并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接受一个和他一样,根本没来过厦门的人的安排。
车窗外天已经黑了,再往前路灯也逐渐变得稀少。窦忆慈越坐越紧张,忍不住问道:“师傅,还有多远?”
司机普通话讲得稀烂:“很快啦。”他从后视镜中看了窦忆慈一眼:“不用担心,我不废要路骗你墙的啦。”
窦忆慈:“啊?”
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大牌坊前,窦忆慈下车观望,只见牌坊正中挂了块匾,上面写着“曾厝垵”三个大字,左右两旁一边是海鲜酒楼,一边是KTV,牌坊下进出的全是游客,放眼望去灯红酒绿,人流滚滚,烟熏火燎,叫卖不断,鸡翅鱿鱼小丸子,煎炸烧烤应有尽有,劲爆的舞曲声震耳欲聋,嗨翻着小渔村宁静的夜——
“......要爱你就来,狂浪是一种态度,狂浪在起起伏伏,狂浪狂浪......”
窦忆慈:“......”
真的没有走错地方吗?
两首歌的时间,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窦忆慈默默叹气,翻出迟心心发给他的客栈老板的电话号码,对着那串数字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拨出去。
司喆今天很忙,最后一条信息还是早上发的。直到上飞机的前一刻,窦忆慈都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说,也不管他有空没空,方不方便,愿不愿意,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跑来了。
他的想法从始至终都很简单——司喆要是有空,就约出来见见,没空,他也可以自己四处走走看看,就不打扰他,给他添麻烦了。
可是现在,他又无比希望马上见到司喆,请他带自己离开这个吵闹得令人不安的地方。
他措辞了很久。
Hi,晚上好,我在厦门,因为最近不忙所以过来看看,这地儿真不错。
我到厦门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猜我在哪儿?哈哈,猜不到吧!我在厦门。
对了,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你猜怎么着?我中了一个旅行社的奖,奖品是厦门五日游,所以我来啦......
站得太久腰都酸了,窦忆慈在一棵大榕树下蹲了下来,捧着手机继续写了删删了写,刚写到一半,司喆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窦忆慈正在点击屏幕的拇指准确无误地按中了接听。
“喂......”
“在干嘛呢?”司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像刚结束了一场针锋相对的辩论,终于喘了口气。“我这儿下雨了。”
窦忆慈抬头,一滴雨水正好砸在他的眉心。
“我......我在看雨,看你的雨,厦门的雨......”
司喆被他的语无伦次给逗笑了:“我的雨?小心别淋湿了。”
窦忆慈有点绝望:“已经湿了......”
“司喆......”他开口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直呼过司喆的名字,也没发现自己的语气有点像在撒娇。“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我在厦门,我没有伞。”
电话那边的人明显愣住了。一阵沉默过后,窦忆慈清楚地听见了不像是汽车引擎发出的高功率的排气声浪。
“给我个定位。”司喆在戴上头盔,拉下面罩之前说。“先找个地方避避,厦门的雨跟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样,得两个人一起淋才行。”
第35章
北京的雨总是来得急去得也急,在电闪雷鸣之际,风急雨骤,雨滴像落下的槌,重重击打着鼓面。
相比而言,厦门的雨实在是太温柔,太宁静,太情意绵绵,夹杂着海水的腥,草木的甜,像飘落的音符,悠扬如歌,如渔舟唱晚,清新如淌过青石板汇聚而成的潺潺细流,软了无情人的心,湿了有情人的眉眼,让人很难不陷入一场对它的单恋。
这大概就是司喆说的“不太一样”。但在此时的窦忆慈眼里,不一样的不仅是雨,还有人,司喆温柔时就和这绵绵细雨一样,为他穿越风雨而来时又是那样地势不可挡,而无论哪一种,窦忆慈都不想避,都甘愿抛了手中的保护伞,被他浇个湿透。
可你让他说,让他做,他又是说不明白也做不好的。
雨不大,非但没有影响游客们出来觅食,去马路对面的沙滩上散步看海的心情,还稍稍稀释了周围被过度开发的浓浓的商业气息,勉强让这个地方与“文艺”和“浪漫”两个词沾了点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