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弟子顺手拿过,见书信甚薄,用的也是最常见不过的素封,扫了一眼封皮上几个字,冷哼一声,随手将书信扔在地上,道:“我们这没有云眷这号人物,以后不要给她送信来了。”
路九心中咯噔一声,心知有异,陪笑道:“这话怎么说?前日我来这进货,她家老夫人托我捎上这封家书,没听说云眷师父不在别院啊。敢问两位小哥,她......”
扔信那名弟子冷冷一翻白眼,道:“那你正好给她家捎个口信回去,云眷她中饱私囊,残害无辜,被囚于禁室。多亏我师父慧眼识人,找到证人带回来指认她罪行,否则大家还不知受她蒙骗到几时。要不是掌门师尊闭关不得打扰,她这行径,轻则逐出师门,重则性命不保。”另一名弟子拉拉他衣袖,道:“师父的信件要紧,同他啰嗦什么。”二人拿好信件,转身而去。路九知道事态严重,不敢耽搁,火速下山取了马匹,赶回堂去。
四五日后的一天,阿薛从山下回来,三人同用夕食。
阿薛问道:“今天是别院中什么大日子么?刚才我打从山脚过,见十几名担夫挑着箱笼上山,我一路跟去,别院山门那处好不热闹,数十个箱笼将山门堵得满满的,好多弟子与山民围观,不知道怎么回事。”镜封与云眷对视一眼,皆感蹊跷。
第二日,巳时时分,云薛二人正临帖,忽闻脚步声传来,阿薛依旧进洞去,云眷站在坡边相候。
见来的两名弟子甚是眼生,便问来历。二人答了是广涵门下,便你推我我推你,似是有事不敢开口。云眷见此情形也不理会二人,只伏在青石案上继续练字。
过了一时,两人蹭过来陪笑道:“云眷师父,弟子奉命请您下山回别院。”
云眷问:“奉谁之命?”
“奉......家师之名。”
“何事?”
“家师......有事同您商议。”
“别院诸事现由清萧师父打理,我已认罪服囚,你师父能有何事同我商议?”
一名弟子吞吞吐吐,道:“弟子不知,不如......云眷师父亲去看看,自然清楚。”
云眷见他二人言辞闪烁,不由心中起疑,采买之事正平对付自己的手段中弟子构陷便是其中一环,用的便是这种扔进人堆再也找不着的其貌不扬之人。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冷笑,心道:“若是真有要事寻我,必是清、云二位师兄出面,再不济也能来个与我熟识的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广涵派人前来。或者不过是正平故技重施,囚禁我不算还要寻个罪名构陷处死?”不再理会二人,只取过一卷书自看。
两名弟子见请她不动,退到一旁,低低商议片刻,行礼离去。
镜封与阿薛出了石洞,三人谈起方才之事均觉古怪,偏又理不出头绪。
阿薛皱眉慢慢道:“其实刚才若擒住这二人去别院质问一番,倒是师姐洗脱嫌疑的好机会。”
云眷摇摇头:“我来这思过不全是因为别人陷害,还有别的事,只是这两名弟子行止着实可疑,似是遇到了什么急难。”
镜封轻轻点头,再思忖片刻,道:“广涵性子最是高傲,盛气凌人折辱同门她做得出来,但是这种构陷之事她当不屑为之。这两名弟子若真是她派来,言语倒颇为可信。何况听阿薛昨日提的情形,或许别院真的有事发生也说不定。”顿了一顿,道:“阿薛,你陪师姐去别院走一趟吧,若是有事相商也不致耽误。此去若真是有人构陷栽赃,便是把别院翻过来也无妨。”
云眷听了笑道:“师尊,师弟与我同去只怕更坐实我勾结外敌、图谋不轨之罪。”
“无妨,你......”
阿薛不等镜封说完,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他们若是好言好语倒还罢了,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犯到师姐头上,我就替师父教训那帮不成器的徒子徒孙。”
镜封见他这副唯恐天下不乱之状顿觉哭笑不得,叮嘱他听云眷吩咐,摆摆手命二人快去快回。
二人刚到山门外便见有十数人分两队站立,一色紧身玄衣,精钢束袖,作侍从打扮,衣衫左袖均以银色丝线绣着一只箭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纹饰,看不出是何来历。人数虽众,但姿势挺拔齐整,神情端严,丝毫不乱。
二人继续前行,见有四名弟子在山门处值守,与往日似无不同。云眷之事被有心人传得沸沸扬扬,弟子皆知她被罚幽禁,此时见她大摇大摆回了别院,还带来一个陌生人,均怕来者不善。
四人面面相觑,互相推让,终于有一个胆大的弟子向前两步,硬着头皮道:“云眷......师父且请稍候,弟子......要先禀告那个......代掌事师父,再......”终于说不下去。
云眷见众人对自己畏如蛇蝎,暗暗叹了口长气,淡淡道:“你去通报吧,我在此处候着便是。”那弟子闻言,如蒙大赦,飞奔离去,余下三人一脸戒备。
阿薛左顾右盼,在数丈外找了处山石坐下,拖着调子扬声笑道:“云眷师父啊云眷师父,看你们招的这不成器的弟子,轻功身法倒是练得不错,比逃命还快些,只是这口齿可不怎么利索,派他在此知客,不嫌误事么?”
云眷站得离他近了些,负手做观景之状,低声训道:“怎么说话呢,算算辈分他们也是你师侄。你口齿这般凌厉,若有一日师尊带你回别院,他们恭恭敬敬称你一声师叔你好意思么?”
阿薛不以为然,瞥了那三人一眼,轻声笑道:“师姐你够循规蹈矩了吧,不还是被罚去禁闭了么?可见人善被人欺。换了是我,无需通报,抖起长鞭,一路打将上去,那才痛快。”
“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何苦与他们为难。”
正说话间,那弟子又飞奔回来,身后跟着云锐门下两名弟子。跑腿的弟子道:“代掌事师父说有贵客相候,请云眷师父直接去正厅。”抬眼看看阿薛,终究未敢开口阻拦。云眷见云锐门下随同前来,再无怀疑,招呼阿薛大步向正厅而去。
正厅前是长长的甬道,青砖铺就,两侧遍植松柏,此时秋高气爽,松青柏翠,近午时分,阳光正好。二人还未到正厅,远远便见厅门处候着一堆人。再走得近些,只见门外除了清萧与几名弟子外还另有三人。其中两人做亲随打扮,衣衫服色与山门处两队人一般无二,另一名男子二十八九岁年纪,着玄色披风,面含风霜之色,站有松柏之姿。
那男子见了云眷,抢上几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恭敬道:“弟子拜见云眷师父,师父可还安好?”
云眷见他行此大礼,忙上前两步托他双臂让他起身。那男子身量比自己高出不少,样貌很是眼熟,对着自己含笑而视。仔细打量,只见他眉间一片英朗之气,双眸湛然有光,心念电转,脱口问道:“你是何从谦?!”
何从谦点头道:“弟子离开书院十年,时常挂怀。今见恩师清健一如往昔,心下甚慰。”
云眷点头笑道:“自你离开书院后,每年忧黎祖师诞辰日都能收到你的手书,虽多年不见,我却不觉生疏。多谢你记挂。”
“恩师哪里话来,弟子深受师恩,无以为报,惭愧。”
“云眷师妹,我看咱们还是进去再叙吧。”清萧轻咳一声,道:“何堂主远道而来,咱们得尽地主之谊不是?”
“何堂主?”看看何从谦,又看看他身旁亲随,笑道:“是我糊涂了,快进来坐。”
“师父请。”何从谦谦逊有礼,虚扶云眷手臂,侧身伴她进了大厅。
刚才在厅门外时,二人甫一露面清萧便认出了阿薛,虽多年未见,风采变了几分,但仍是卓尔不群,极为好认。当年虽有一战,但他当晚便来给云眷送伤药,后来听云眷提及那伤药疗效甚佳,自己对他印象着实不坏,今日虽不知为何他会陪伴云眷而来,但显然并无恶意。今日何从谦为主客,往日恩怨实不宜当面提起,故而波澜不惊礼数周全地引他入座。
厅中主座上端坐着正平、广涵、清锋等人,另有几名弟子侍立一旁。清萧如今暂代掌事,待大家分宾主入座后便命弟子奉茶,眼见正平、广涵二人面沉似锅底,心中不禁暗笑。在座众人中除了清萧只有广涵见过阿薛,但是她到底顾着大局,隐忍不发,只是心中更加坐实了云眷勾结外敌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