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怎么了?”
云眷知他是掌门师尊半路收徒,未曾按班就部在书院就学,想来师尊看他性子孤僻散漫,故而多年未将他带入书院规制约束,自然也不会多讲规矩,道:“初八是创派祖师寿诞,因弟子有的远来求学,数年不得归家,书院便为弟子行冠礼。近年来冠礼之期往往选在祖师寿诞或之前之后某日,即便没有冠礼,弟子也会在祖师寿诞这日拜祖师、拜授业师父,叩谢师恩。”
阿薛点点头,又问道:“那往年这日也有弟子拜你么?”
云眷点点头,道:“自入别院之后,也有弟子也来拜我们。不过近些年来师兄弟们各自收徒,因着一些缘由,大家各起山头,别院已有三四年不曾将所有弟子聚拢在一起举行大典了。我从没收过弟子,所以往年这一日反而最清闲。”侧头想了一想,道:“不过也有人每年都记得我。”
“你是掌事师父也不成么?”阿薛满脸疑问。
云眷看他神态与稚龄孩儿一般,直想拍拍头叫他一声傻孩子,笑道:“其实认真算起来,安无师父才是掌事师父,我不过是帮他理事而已。再说掌事师父也不能一手遮天啊,何况安无师父性子恬淡谦和,不喜繁文缛节,既然办不了大典,也就随缘了。”说到此处,低声道:“恰好师尊就在这里,礼不可费,今晚下山一趟如何,我想为师尊备一份贺礼。”
阿薛也不知想到什么,再问了一遍:“你真的要下山?你确定吗?”
云眷见他莫名郑重,装模作样沉思片刻,笑道:“确定,我只是下山,不是下凡。”
阿薛听了面有喜色,若有所思,连连点头。
待到弟子送了夕食,二人照顾镜封用完膳食已是暮色四合秋风起。顾虑走在集市上会被认出,二人先去了别院。云眷见自己的同辉堂门户紧闭,为免麻烦,直接从二楼翻窗进房。离开近月,案上已积了不少灰尘。云眷也不掌灯,径自打开衣柜,依着记忆中位置取了一顶帷帽、一顶斗笠。出了别院,云眷将斗笠给阿薛,自己带上帏帽,帽帷长垂至腰,加上她衣衫简素,甚不起眼。
未到山脚已飘着细雨,山脚集市历史悠久,自十数年前不再宵禁,闭市甚晚,虽今夏糟了天灾,但时过境迁之后繁华依旧。今夜虽有雨,店家或是在门前支起障雨的油布,或是用几根细木搭一个简陋的帐篷,挡一方雨水,来往众人或撑油纸伞或斗笠蓑衣,二人如此装束走在集市上很是寻常。
二人一路挑挑拣拣,最后在一间玉斋选定了一块碧玉。云眷选好丝线,请店里的纺织娘巧手打了一个如意结,用木盒装了。另选了一块刻着灵芝蝙蝠的白玉做成腰佩,仔细用锦缎包好收入怀中。见阿薛不住偷偷打量自己,笑道:“有事便说。”
“师姐,如果要送礼物给......一个姑娘,选什么才好?”阿薛犹豫着开口。
云眷心中暗笑,他见自己要来集市很是惊喜,想必那时就在思忖让自己帮这个忙,不由问道:“前些时日你总拿吃食回来,是不是人家姑娘给你做的?”
阿薛不语,只低着头傻笑,灯光虽暗,仍能看出他红了脸。
云眷素来厚道,怕他尴尬,转过话题问道:“你之前送过人家什么?”
阿薛讷讷道:“面果子、糖糕......”
“酥饼、蜂蜜、包子、蜜饯、糯米藕对吧?”云眷没好气地接话。
“嗯。咦,你怎么知道?”阿薛问道。
云眷翻了翻白眼,伸出两根手指,道:“上次我同你去拿了四节藕,你端上桌的可只有两节。”见他笑得讪讪的,越发想伸手指把他脑门戳开窍,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和肚里相同,又叹了口气道:“人家姑娘没拿包子扔你已是极温婉善良了。以我所见,送女孩礼物重在心意,发梳、妆镜、衣料都可以。年轻姑娘家谁不爱美,你送这些她一定喜欢,但是注意样式不能太俗气,最好是清新淡雅且有意义。”
阿薛听得愣住,少顷,喃喃道:“我从不知道还有这许多门道,师姐,你......”
云眷抬抬下巴笑道:“放心,我陪你去挑。不过你可知她家做何营生?选的饰物要与衣衫相配且方便佩戴才好。”
阿薛道:“她家开了一间干货铺子,她时常到柜上帮忙。”
二人到了一间首饰铺子,云眷一件件看,阿薛亦步亦趋,时不时看看她目光落在何处,云眷选中了一只银簪,簪身刻了兰草纹,簪头似云朵,用银线坠着几只翠玉珠子,银翠相间,互相映衬,清雅却不失活波。行动间玉珠相碰,声音清脆。那玉珠成色虽好,但是太小,显是边角料做成,价钱很是过得去。
“你看如何?”
“好看,好看,阿七一定喜欢,她最喜欢绿色。”阿薛欢喜之下连连点头,云眷又挑了一只桃木梳、一只鎏银雕菱花把镜、成套的胭脂口脂、一条湖绿色蝴蝶结宫绦,又让阿薛想些花样或字刻在梳子或盒子上。年轻男女来往赠送都希望自己的礼物独一无二,为了招揽生意,首饰铺子专有这些手艺匠人雕花或刻字,便如玉器铺子里编织流苏穗子的纺织娘一般。阿薛苦苦思索半晌,将诸事交代好。掌柜道第二日申时后可取,二人见时候不早,告辞离去。
一路上阿薛絮絮叨叨说了阿七的诸般好处,云眷边听边笑,道:“难得咱们一起下来,我便帮你多挑了几样,但是千万记得不可一股脑全送过去,要一件一件、细水长流。其实对于女子来说,与礼物相比,更重要的是心意,古人有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待人至诚,这于女子而言,已是最贵重的礼物。”
阿薛听得心服,点头便如鸡啄米一般,忽地问道:“师姐你少年时有意中人么?”
云眷猛然愣住,笑笑不答。阿薛双眼窥着她神色,笑得诡异,道:“看样子自然是有的,那有没有送过你什么物事?”
云眷脑中纷乱,半晌,摇摇头,涩声道:“没有。”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云眷苦笑,道:“世事无常,便是两人互相喜欢还有好多变数,何况你喜欢了别人,别人却未必喜欢你。世间人或有缘无份或有份无缘,命中既无,那便守份从时,做好眼下罢了。你二人有缘有份,已是旁人难求的福气。”顿了一顿,抬头看着他双眼,笑道:“若哪日你与阿七成就良缘,一定要告知我,我也好为你欢喜。”停了一停,轻声笑道:“其实我更擅长买孩儿的玩器。”
阿薛红着脸点头,旋即拍着胸膛朗声笑道:“喜酒一定少不了你的,我若有了孩儿,师姐你便是孩儿的亲姑母。”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回了禁室。
第61章 铁箭堂主
第二日一早,三人用罢朝食,云眷捧出木盒,阿薛扶镜封在上首坐好,取出玉佩恭恭敬敬地为他系在腰间。二人退后数步,对着镜封行叩拜大礼,口溢吉辞祝语,便如民间祝寿道福一般。
镜封见那玉呈竹节状,垂饰乃是苍绿色丝线结成的平安结,缀以流苏,清雅质朴,为碧玉竹平添一段古意,心中感慨万千,道:“自来竹报平安,你们两个孩子真是有心了。”又对云眷道:“今日本该有弟子来拜你,如今却被禁在此处,委屈你啦。”
云眷笑道:“弟子不委屈,在别院时每日琐事便耗去大半精力,难得闲暇,现下只当放了长假。古人‘偷得浮生半日闲’,云眷与他们相比,还多了几分逍遥自在。”镜封看她一眼,捻须颔首,笑而不言。
路九天赋异禀,腿脚极快,加上办事妥帖,人也机灵,得堂主赏识,被提拔成亲随,专司送信传话。三日前堂主交代了两桩差事,一是传话,一是送信。因当地拆迁改址,找到传话的堂口已耽误了半日,以致初七晌午前未能赶到寄付信件的驿站。他跟随堂主近七年,深知手中这封信晚不得,为了初八能将信件送达,骑马冒雨赶了十多里夜路,第二日天蒙蒙亮便出发,终于在初八近午时赶到忧黎山脚下。
问明别院山门所在,寄放了马匹,将书信送到山门不远处的锦书阁。恰逢身着弟子服的两人来取信件,路九笑着将手中信件递过,客气道:“小哥,劳烦。”
其中一名弟子微微侧头,斜睨了路九一眼,问道:“什么人的?拿来我看。”路九见两人派头甚大,不敢怠慢,上前两步双手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