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黎眷+番外(22)

柳洑不知是何物,望向四叔。柳暮笑笑,向众人道:“此乃夕日同窗所赠,我无妻无女,且此物名与洑儿之字相类,送她再合适不过。”柳父忙拦道:“四弟,这可使不得,洑儿尚且年幼,又素来不爱妆饰,哪配得上用这个,太过贵重了......”

柳暮不答,转头对柳洑一笑,嗔道:“傻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身为长房大小姐,辞岁之夜,你这样素面清淡如何使得?”柳儿乖觉,自柳洑手中接过木盒,行了一礼,道:“我家小姐谢四爷赏赐。”挽着柳洑离开。

柳暮眼看主仆二人离开,向柳父问道:“大哥,洑儿的字是谁取的?”柳父顿了一顿,举杯饮了一口,笑道:“笄礼时洑儿在书院,字乃是师长所赐。”

“洑儿及笄之后已是大人,切不可似以前一般呼来喝去。大哥可还记得父亲眼看柳氏有后,老怀安慰,含笑而逝?他老人家去时洑儿才落地三日,那三日中父亲对她疼爱有加,时时抱在眼前,若今日父亲仍在,洑儿堂堂柳氏长房嫡长女必定被视为掌珠,何劳她做这些盛饭添汤的粗使勾当?”说罢,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柳父忙起身相扶,道:“四弟,现如今你是从三品,只是今日家宴,为兄才倚老卖老,你这大礼,我如何敢受?以后为兄善待洑儿便是。”柳二柳三也不住旁劝,柳暮一笑,执意躬身行了一礼方落座不提。

在座众人虽各自玩笑,主桌之言也听在耳中。父母过世时柳暮尚年幼,虽另有居所单过,但受柳洑父母颇多照拂,向来视兄嫂如父母,待柳洑也比其他子侄亲厚,众人早习以为常。柳洑在家如何他从未多管亦从未有过只字片语,现下挑了合族家宴之时为柳洑出头显然是故意为之,且这话不只相劝大哥,怕也是让合族上下善而待之。

不多时,主仆二人款款而来,在场众人尤其女眷眼前一亮。柳洑的发髻被重新梳过,柳儿手巧,梳了时下闺阁女儿最喜欢的垂鬟分肖髻,乌云般堆叠的发中别了一只步摇。那步摇银质山题上镶嵌了一枚弯月贝,贝中点缀了米粒大小的淡色碎石、珠子,别在鬓发间如同夜幕之中挂着一弯新月。垂下的几条长度相仿的银丝细流苏尾端以同样的碎石、米珠做坠子,行动间相撞,声音清脆。饱满的发髻配上柳洑的瓜子脸与齐眉的刘海,让人赞叹不已。

柳暮吩咐将她身侧烛台移开,下仆依言而为,柳洑身周登时暗了下来,众人见步摇发出淡淡光华更是赞叹不已,原来银质山题露出贝壳处凹凸不平,每一面都打磨得甚是光滑,反射了远处烛光,贝壳内底也有淡淡光晕,那些米珠、圆石本是夜光石、夜明珠制成,用在此处算得上匠心独具。因这件发饰通体用的皆是卖相不佳的边角材料,并不如何华丽贵重,寻常门第女眷制成步摇也不违规制。

柳洑见众人惊叹,取下步摇看了也是一惊,满心欢喜道:“四叔,这步摇真美。”柳暮见她发自心底的高兴,又道:“这‘流波’还有一样妙处,流苏可以取下,单独一簪,名曰‘逐月’。你喜欢便好,及笄之年,四叔没什么好物相赠,这只步摇权做贺礼吧。”

在座柳二夫人沈氏、柳三夫人吴氏均知柳四这话有敲打之意,便也堆了笑容附和:“赶明儿我们也选两件精致钗饰为洑儿添妆。”

晚宴戌正方散,各家孩儿用饭时便商议饭后之戏,饭毕之后忙不迭离开。柳父与三位弟弟移步花厅用茶,柳母陪两位妯娌在暖阁中闲话。柳母孕中喜睡,过不多时便犯起困来,沈氏与吴氏都挂念着幼小的孩儿,恐丫鬟婆子有不周到之处,两家便都早早告辞离去,各自回家守岁。

柳洑陪父母、四叔将二叔三叔两家人送走,回到花厅。柳母实在撑不住,便道:“四叔且宽坐,我不奉陪啦。”

柳暮一向洒脱随性,温言而笑:“我得嫂嫂看着长大,长嫂如母,还用与我客套么?”

余下三人又叙了几句家常,柳暮提及因公务在身,许久不曾回家,甚是惦念家中,柳父笑指了柳洑道:“洑儿前日得了几瓶好墨,四弟你独得一半,在这丫头心里,只要和四叔比,我这做爹爹的都要往后靠喽!”

柳暮回头看向柳洑,只见她正往碗里填茶,听到父亲所言,放下茶壶,笑得甚是腼腆,不禁温言道:“洑儿给我留了什么好墨?”柳洑奉上热茶,看了看父亲,柳父抬抬手道:“你去拿吧。”

一会功夫,柳洑捧来一大两小三只盒子,小盒里是两瓶墨、两管湖笔,大盒里是十色齐全的薛涛笺。湖笔和笺纸倒还罢了,柳暮也是头一次见墨呈如此形状,便问用法。

近年来宵禁管制越发松散,似有取消之势,这除夕之夜正是辞旧迎新之时,点放烟花爆竹再正常不过,柳父挂念妻子,怕她睡不安稳,总要守在身边才能放心,眼见这叔侄二人谈及书法,手边有新墨,恐怕还要付诸笔端。四弟近年来外放,见面甚少,但又委实放心不下妻子,思忖片刻道:“四弟,近年来你回家甚少,本该陪你一同辞岁,但你大嫂高龄有孕,愚兄委实放心不下。”

柳暮温言道:“自家兄弟,何必这般客套,大哥早些歇息,明日祭祖还得大哥操劳。多日不见洑儿,正好问问她课业。”说罢与柳洑相视一笑。柳父点头,深以为然,向柳洑道:“你四叔经纶满腹,锦绣文章,又写得一笔好字,你应好好向四叔讨教才是,不过四叔今日才回,舟车劳顿,不可耽误四叔休息。”

柳洑低眉垂首,听完后恭谨道:“女儿记下了。”柳父再客套两句,回房去了。

“洑儿,你不必拘着了。”柳暮温言道,“跟我说说这墨可好?”

柳洑连连点头,一笑站起,请柳暮去小书房试墨。取了些墨置于砚台,取笔轻研,柳暮随手取了一张薛涛笺,想了想,写下“结庐在人境,耳无车马暄。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柳洑捧了纸笺,仔细端详,四叔行书写得最好,如行云,似流水,洒脱不羁,问道:“四叔这张字送我可好?”柳暮唤来书童倒水净手,笑道:“当然好,你若喜欢,四叔再写给你也使得。”一边说一边端了热茶和炭火隔架,自己动手取些栗子、大枣、胡桃放在隔架上,时不时用竹筷翻翻,不多时屋中便弥散着干果香气。

眼见柳洑仍在看那篇字,招呼她挽袖净手,叔侄二人炉边围坐,吃果饮茶。柳暮知她爱吃板栗,挑了爆开的轻轻剥了皮,递到她手中,闲话家常。

“洑儿,你可还记得这首《饮酒》?”

柳洑将栗肉掰成小块,放到口中细嚼,笑道:“怎会不记得?还记得那年四叔要去任上,我舍不得,拉住四叔袍角不放,去哪里都跟着。当时院里菊花开得正好,四叔便写下陶潜这首诗,解释给我听,等我明白后让我背过。”

柳暮垂头继续剥栗子,笑道:“还记得你嚎啕大哭,一直拉着我问是不是你背过我就可以不走,我说年节便可回家,只离开三月,尚不满百日,转眼即过,你不肯听,我实在脱不开身。后来......”

“后来父亲让我去祠堂跪着,家法伺候,说背过了才可以出去。我很快就背过,赶紧出去背给父亲听。背完以后再去找四叔,四叔早走了。”

柳暮见她将栗肉放在掌心,因嫌烫便鼓起两腮轻吹,心底柔软了几分,点了点头,柔声道:“我那时去临州赴任,位高事少,加上世叔加意照顾,年前述了职便早早赶回,后来偶然听柳婶说我赴任那日大哥动了家法。”

柳洑点头笑笑,见碟中没了栗子肉,索性拿起一枚掰成两半,连壳放到嘴里,用舌头剔着栗肉含混道:“后来那几日手掌肿痛,连饭都是柳婶喂我吃,不过也好,夫子因此免了我几日笔墨功课,每日只背书便好,就连这首诗也记得格外牢固些。”

柳暮见她笑着回忆往昔,平日种种全然不以为意,心下微酸,抢下她手中半枚栗子,递了两颗红枣在她手中,转过了话题问她书院中风物、夫子授哪些课业,听她侃侃而谈,提及掌事的安无师父洒脱敦厚,诸位同门温和友善,心下很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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