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黎眷+番外(162)

暮色虽至,但因雪光透过窗上糊的明纸,厅中还未全黑。她本来面目清冷,孕中虽略略丰润了些,却丝毫不显臃肿,反而平添了几分风致。子期看她双颊微红,双眸熠熠生辉,衬得容色极是清雅,语声清脆,如珠落玉盘,散在耳边,一时间只望着她,轻笑不语。

云眷,能遇到你,真好。

第103章 不恋不念

“怎么今日有空过来?”听到告进之声,安无起身开门,见云眷手中捧着一只大大的托盘,忙伸手接过放到案上。

盘中有壶,有盏,还有一枝白梅并一个花囊。梅有数十朵之多,或是半开,或是怒放,因疏密有致,丝毫不显拥挤。

“师父看这枝梅可好?”

“不簪院中并无白梅,你从何处折来?”

云眷捧着花囊在案上比了比:“师父太高看我了,此处人生地不熟,我让子期从外头寻来的,可惜......未寻到绿梅。”左右看看,在屋角的小瓮中取了些清水倒入花囊,估量着长短适宜,将那枝白梅收入囊中。花囊底阔颈细,梅枝虽长,放得却是极稳。她将那花囊放到书案左角,自己在安无右手边打横坐定,笑道:“忙了这些时日,我看今日师父得闲,便来和您茶叙,并邀了白梅相陪。”

安无心中一暖,轻轻道:“你有心了。”说罢打量她几眼,笑问道:“今日这么打扮极是好看,想来是子期之功吧?”

今日云眷身着银紫色裙袄,袄上裙边均以深紫色丝线勾勒出桐花图案,领边袖口滚着细细的毛边。许是为了与这清雅柔和的衣裙相称,她并未顶冠束发,也不似平日那般荆钗简挽,而是将一头乌发梳成了堕马髻,如云般堆在左鬓,除了一朵绢花再无其他钗饰。那绢花花朵甚大,花瓣虽不繁复,却精致逼真,素雅的花色配上入鬓长眉、明眸樱口,周身透着温雅娴静。

云眷脸上红了红,点了点头,抬手摸摸鬓边别着的绢花,轻轻道:“弟子哪里懂什么打扮,往年的冬衣穿着略显局促,来常山后子期便让人为我新做了些衣衫,因有嫁女之喜,衣衫便做得喜庆了些。”

自成亲之后,她的衣衫首饰几乎由子期一手包揽。子期眼光甚佳,品味颇有独到之处,一应穿戴用物不见得贵重奢华,却将她衬得清雅端丽且书卷气十足,极合授业师父的身份。

安无见她垂着头一脸傻笑,往日干练精明之状全无,点头笑道:“不错,毕竟要做岳母了么,这又不是在咱们书院,太过简素了也不成个样子。子期呢?”伸手倒了两盏茶,递了一盏到她面前。

云眷不客气地双手接过,也不忙着喝,只用手捧着取暖,笑道:“按照这边习俗亲迎之前不是要互相踩地界么,三日前清萧师兄去过了朱家,今日便是宣师兄来这走个过场,刚才他与子期叫上清萧云锐几位同门出去小聚了,说是要再斟酌一下那日的菜品。”

“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安无缓缓点了点头,拖长了音调调侃,见云眷也是一副了然之状,两人相顾莞尔。

按此处习俗,双方管事除了代替主家商议婚仪之外,亲迎之前还要去对方那边走一遭,谓之踏喜,俗称踩地界。但无论是女方管事去男家还是男方管事到女家不外是看一应布置和之前商议的是否有出入,新人忌讳的属相、器物摆设是否全都避开。其实在这之前诸般细节双方早已议定,因怕亲迎之时再有疏漏才多了这一步。

常山本是古郡,自来尚礼,规矩也比别处多些,好在双方不是少时好友便是前辈或者同门,朱微豪阔大方,子期潇洒爽朗,宣清两位平素便细致周到,又与主家情谊深厚,既不惧办砸差事又不怕多费心思,早早便已安排得妥妥贴贴,这两次踩地界反倒像是专为方便几人把酒言欢而为了。

云眷见他茶盏近乎见底,执壶为他续满了茶,问道:“师父猜一猜前两日我出去遇到了哪位故人?”

安无略一沉吟,笑问道:“唐薛吧?”

“不止是他,还有......安远。”

安无皱了皱眉,抬手理理衣袖,淡淡道:“昔日称呼不必再用,他不配做忧黎弟子,更不配为师。”

云眷默然点头,沉声道:“那日听何师姐略略提了当年之事,心中......我同那文姑娘虽只有数面之缘,并无深交,但仍记起她的模样,明媚天真,活泼娇俏,只是可惜了......”

忆起旧事,安无目光沉痛,面露不忍之色,摇了摇头,恨声道:“可惜的岂止是她一人......”

云眷极少见他如此神情,略一思索,失声惊问:“难道安远做下的恶事不止这一桩?”

安无不言,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云眷先是震惊,继而怒极,握拳击在案上,身子轻颤,虽不言语,心中却已将安远剐了千百遍,定了定神,问道:“那......那些旧事是如何发现的?唐师兄说文姑娘嫁给了程师兄,那当日救下她的人是不是也是程师兄?”

“是他。”安无点了点头,侧头沉吟片刻,续道:“他救下文园儿,知道她寻短见的缘由后气愤不已,去书院找安远拼命,结果被打成重伤。因他在书院时我对他也算照顾,他便找到了我,说了前因后果,恳求我帮文园儿讨回公道。事涉门派声誉,我便报与掌门师尊,师尊命我彻查此事。有位弟子私下来见我,说数年前家中长姐在书院读书,被人始乱终弃,长姐羞愤自尽,临死前只说对方是书院中师父,却未说明是哪一位。她听说了文园儿寻死之事,又得知救她那人对安远大打出手,虽不明前因后果,但觉得安远可疑,求我为她做主查出真相。”

“那安远如何说?以他为人不是反咬一口便是抵死不认吧?”

“不错,文园儿之事他无法抵赖,便认下了这一桩,但昔年旧事却是矢口否认。”安无面色冷了冷,续道:“后来我将他制住,从他居所中搜出一本手札,才知多年来他曾诱骗数位女弟子,手札中记的便是这些私隐之事。他见事情败露,不但不惧不悔,反而满是自得之色。证据确凿,他赖无可赖,师尊将他废去武功,逐出书院。因涉人私隐,此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听到这里,云眷惊讶非常,愣了一愣,急声问道:“事涉多人,且关乎女子名节,安远丧德败行,若是到处宣扬,岂不是毁人一生?”

安无摇了摇头,轻轻道:“他虽寡廉鲜耻,行事却极小心。武功被废又失了门派庇护,他不会蠢到轻易树敌。”

“我本以为他只犯下那一桩事,师尊饶他一命是念着他一念之差,想给他机会改过自新,哪知他竟如此......”云眷怒极,想起那日那个被围殴的身影,只觉平生所知骂语加起来都配他不上,愤愤续道:“他既如此可恶,当日便该......”她对镜封敬若神明,虽觉安远所受之罚太轻,终究不敢心生怪责之念,口出指摘之词。

“当日便该取他性命,以绝后患?”安无问道。

“嗯。”云眷重重点头,沉声道:“那些姑娘因他毁了一生,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云眷恨恨道,她既为女子且为人母,将心比心,自是明白受害之人处境堪怜。

安无凝神半晌,缓缓道:“我那时与你现在一般心思,视败坏师门清誉之人如寇仇,也曾暗怪师尊太过心软。隔过这许多年后旧事重提,我却另有领悟。”抬头看向云眷,见她面露不解之色,续道:“你曾经誊录掌门师尊生前游历之事,应知他老人家面对穷凶极恶之人也只是制服而非取其性命,那些恶人也有因此而改过迁善者。师尊在江湖中威望甚高,极受推崇,不仅仅是因他侠肝义胆,更是因为他虽居高位却有一副极软的心肠。若将那些果决狠辣如阎王修罗的居上位者比作庙中的尊者像,虽受人香火供奉却冷冰冰拒人于千里,师尊便是一位慈和的长者,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再比如你,你有时优柔寡断,硬不起心肠,为这吃了许多亏,可也得了许多眷顾。若是事事理智果敢,心肠如铁,师尊便不是师尊,你也不是云眷了。”

云眷若有所悟,缓缓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那事之后,师尊极是愧疚,言道这些姑娘的双亲是因信重忧黎才将爱女送到此间读书习艺,如今出了这等败类,他愧对其家人。昔年之事尚可慢慢查访,但文园儿之事必要给她家人一个交代。师尊多见人情世故,怕文家容不下女儿,在发落了安远之后便亲自登门致歉,与他同去的还有程文二人。师尊向文家父母自责己过,道负了他们期望,未能护门下弟子周全,任凭打骂,只求他们莫为难园儿,以后文家若有难处他也愿倾力相助,希弥补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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