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黎眷+番外(121)

云眷看她肤色白腻,柳眉明眸,身形虽未长成,但五官已是明艳之极,方才言笑晏晏,似乎将这秋色肃杀之气也生生逼退了几分。此时见她哀哀之状,顿觉五内如绞,心痛不已,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抚去她面上泪珠,柔声道:“月牙儿别哭。”

月牙儿闻听此言,哇的一声扑入云眷怀中,双臂搂住她脖颈,哭道:“娘亲,娘亲,你是娘亲!”

云眷生平从未得人如此亲热依赖,见她真情流露,忆起十几年前那个刚出世的孩儿,心中酸楚,眼中一热,落下泪来,边哭边轻轻拍着她脊背,哽咽道:“好孩子,你长大了。”

月牙儿哭了一时,抬起头来,擦擦眼睛,握着云眷手臂反复打量,对子期笑道:“小叔叔画得也太不像了,还是爹爹画的娘亲更为传神,我一见便认出了。”抱住云眷一只手臂倚在她身上,开心不已。

云眷见她眉目含笑,脸颊上还有几滴泪珠未干,便如奇葩含露,娇美可爱,越看越是欢喜。

子期面上沉了沉,肃然道:“没有爹爹约束便没了规矩么?快来拜见众位师父,他们与你娘亲是同门,也是你的长辈。”

月牙儿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恭敬站好,见过安清云等人,落落大方,礼数丝毫不乱。几人皆知她来历,见她如此开朗活泼、天真可爱,对她格外慈和。

安无见同行的那队人到了跟前,前边的几人似是仆妇模样,余下的几位都是挑夫,各自挑了箱笼,唤过弟子引着几名仆妇将月牙儿行李放去备好的客房,余下的拜礼交由云眷归置分配。

月牙儿不肯独住客房,坚持要与云眷同住。云眷见她对自己依赖,便带她去了同辉堂。同辉堂本来简素空荡,月牙儿的服饰和玩器放进来后充实了不少,一眼望去颇有闺房之风。云眷本待亲自下手帮她打理,月牙儿倚肩抱臂不肯放手,只叫云眷坐在一旁。

一切安顿好后已近夕食时分,安无将自己小厨房旁边一间小小暖阁腾出,供三人用膳,又吩咐弟子去膳堂挑两样精致可口的餐点送过来。期云二人苦留,安无道来日方长,今日不多打扰。三人送别安无,云眷将自己准备的吃食装入提篮,端到案上。

听云眷说无需帮手,子期与月牙儿便早早入座,眼巴巴地看着她从提篮往外端吃的。

碎玉般的糯米糕以咸蛋做夹层,以蜜枣丝点缀,装入青瓷莲花盏,金黄、素白、大红、碧绿相衬,显得轻灵飘逸;山蘑厚实、栗肉甘甜、鸡肉肥美,一锅山蘑栗子鸡装入粗瓷大碗,更增质朴厚重之气。小砂锅中的粥掺了米、菽、栗、枣熬到粘稠,掀开盖子便有一阵栗米香扑面而来,再配上膳堂取来的餐点与风腌小菜,摆放了满满一桌。各色粥菜虽简,被烛光映衬,伴着热气氤氲,仿佛是尘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人家沉浸在最朴实无华的烟火气中。

云眷衣食向来简单,膳堂中事务也从不多过问,下厨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是在落月峰上与阿薛搭档,会做的菜式着实有限,挖空心思就着月牙儿的口味做出这两菜一粥已是绞尽脑汁,想这父女二人山珍海味吃得惯了,这一餐未必入眼,手执长勺分菜盛粥,不禁万分怀念阿薛的手艺。

子期虽不紧不慢,细嚼慢咽,但是神情愉悦,眼中满是笑意,似乎面前的菜肴是天下难得的美味。他熟知月牙儿脾性,时不时将栗肉夹到她碗中。那野栗虽小,却比寻常栗子甘甜,浸足了汤汁,正是她最爱的咸甜口味。

月牙儿手不停箸,子期递过栗肉她便用饭碗来接,埋头大吃,吃到满足处双眼眯起,像极了一对月牙儿。云眷看这二人虽不言语,但一个夹菜一个大吃,一个慈爱一个依赖,默契温馨,料想平日他们每餐皆是如此。

子期转头看向云眷,见她动箸不多,或者看着月牙儿,或者动手拆骨剔肉,将剔下的鸡肉浸足汤汁,放到月牙儿碗中,抿唇含笑,眉目慈和,依稀与多年前在成渊家喂小五的那一幕重叠。不同的是如今她眉目之间少了往日的清冷孤绝,真正地浸染了几分烟火气。抬手取了一箸山蘑放到云眷碗中,道:“想不到你厨艺如此之妙,看月牙儿吃得多开心。”

月牙儿听了忙点点头,朝着云眷粲然一笑。云眷看看她又转头望望子期,略有两分尴尬。子期一笑,低头用饭,再不多言。

月牙儿少年心性,吃饱了抹抹嘴便出门散步,说要去看别院夜景,留下二人对坐而食。饭毕,云眷将餐具收入提篮,拿去厨房,子期起身寻了块抹布将几案擦净,翻出带来的茶跟去了厨房。

云眷将碗盏擦拭干净,小心收好,回身见他静静看着自己,便启唇一笑。

子期报以一笑,道:“此来别院,每每提到云眷师父弟子们尽皆噤声垂首,谁能想到你也有这温婉一面。”

云眷摇头苦笑,道:“我素不善与人交往,无法令人如沐春风,弟子畏惧,由来已久。”

子期默笑不语,眼见炉上水滚了,将茶入壶,取杓盛水,洗了一遍,再加了两遍滚水,待茶出色,取了两只茶盏,筛了七分满,递了一盏到云眷面前。

云眷擦净了手,在长凳上坐下,灯火昏暗,茶色不明,但仍可闻一股淡淡的菊花香,隐含幽微的清苦之气,笑道:“菊花茶?”

子期在长凳另一端坐下,点点头道:“不错,这种泡法我也是偶然得知。七年前家中曾请过一位乐师,诸器皆精。寻常琴师奏乐前净手焚香,这位乐师却不同。她从不焚香,只以菊为茶,以茶香伴乐。你可知为何?”

云眷想了想,道:“若能精通诸般乐器,想来心中无杂念、无俗念,超凡隐逸。菊乃花中隐士,与她品性相合。”

子期点点头,笑道:“她生平最喜菊花,也淡若菊花,端丽清雅。曾有言道香乃俗世所制,再是清幽也沾了俗世之气。不若这菊花,乃是上天恩赏,便是凋谢,也是抱香枝头,气节不堕。乐曲本是心曲,虽入红尘,仍要带些清绝之气才好,否则便落了下乘。”饮了一口茶,续道:“她泡茶最喜三七之数,菊七叶三,言茶便如人之一生,生计虽苦,但不掩甘甜醇美。琴师父外表虽冷,但心肠极热,且心性颇高,若识得你,必引为知己。”说罢举了举茶盏。

云眷双手握着茶盏,垂头凝视盏中阴影,淡淡道:“你既如此明白她,结为眷属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子期淡淡一笑,仰头道:“天下虽大,但是上穷碧落,下极黄泉,世上只得一个云眷。其他人,再是相似,也断然不是。”

云眷闻言心中一痛,见他目中不掩缠绵之意,低了低眉,转头他顾。

子期淡淡苦笑,续道:“何况琴师父......年逾花甲,我若早生三十年,或可一睹其盛年风采,现在只能叹一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唉......”说罢大摇其头。

云眷猛然回头,白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长辈也是拿来调侃的么?”

子期忍着笑道:“云眷,刚才你是在......吃醋么?”

云眷扬了扬手中茶盏,淡淡道:“在厨房便要吃醋么?看清楚了,我吃的是茶。”

“可你最爱的终究不是这三叶七花茶,而是蕃荷叶茶吧?”

云眷见他单刀直入,问得如此直白,心中微恼,起身欲走。子期握住她手臂,目光灼灼,云眷挣脱不开,面上含了三分怒意,如覆冰雪。

子期心中一沉,慢慢放开手臂,沉声道:“‘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云眷,蕃荷叶茶入口幽凉,酷暑盛夏提神醒脑再好不过,如今秋色已深,还是菊花顺天应时。你虽冰雪聪明,却太过埋首障目、固步自封,若是......若是如菊花这般顺时顺势而为,余生可如茶香。”

云眷心如针刺,只觉眼中酸痛,视线也变得模糊,深吸一口气,轻轻道:“子期,我知你一番好意,只是......”转向烛火,凄然道:“菊花入茶,也需煎熬一番方得成全。而我,半生孤苦,已是煎熬得怕了,倒不如抱香枝头,了此一生。”放下茶盏,慢慢去了......

我并非出身名门,一无所长,乖戾淡漠,不入世人之眼,弟子畏如蛇蝎,侧目而视。我如此心性,子期,你当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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