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诸人除正平外最年长的不过四十出头,见他鬓发散乱,伤处血肉模糊,被火光一衬更显凄凉,虽知他于本派是敌非友,心中仍是生了恻隐之意。
清萧见几位同门并不对他出言相逼,皱眉摆手,命弟子帮他裹伤,押到一旁严加看管。至此,对方只剩了正平一人。
佟、戚二人虽非名满天下却都是实打实的高手,前两场比试广清虽胜,却耗了大半气力、受伤见血。正平算定此节,笑道:“忧黎弟子谁来与我对战?若是输了可要让开放我走路。”
清萧等人心中焦急,云锐带了弟子去搜寻书院其他同门,此时仍不回转,情况不明,正平必是早做了万全准备,否则不致如此有恃无恐。他虽曾答应逃出书院后在五十里外放下解药,但多半会言而无信。眼下状况众人合力擒他自是简单,可他若拼着鱼死网破两败俱伤,难保书院中精锐不会尽折他一人之手,别说取他性命,便是把他挫骨扬灰也于事无补。
广涵看看众人,束了束护腕,向前一步,未等她张口,便有数人道:“师父,不可。”“广涵师姐,你且休息。”广涵适才被刺中数枪,伤口虽小也未伤要害却是颇深,何况她来此处之前身上本就有伤。行动间,近处弟子见她适才上的止血药被血冲开,衣衫上血迹斑斑,知她伤得不轻,连忙阻止。
忽有一人越众而前,扬声道:“这一场我来。”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阿薛。
正平瞥他一眼,抱臂冷笑道:“这是忧黎的家务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得是忧黎弟子胜过我才算数。”
阿薛笑道:“佟五和白缨枪不是外人么?你倒是内人,你怎么不三场全打?不让外人插手这话你刚才怎么不说?真是越老越不要脸。再说......”顿了一顿,环顾众人,朗声道:“我本就是忧黎弟子,插手家务事分所应当。”
正平面露鄙夷之色,斜睨着阿薛道:“你以为你和云眷勾勾搭搭不清不楚你就是忧黎弟子了么?就你这妖邪模样也配!”话音未落,一条银色长鞭似游龙蜿蜒而至,直向他嘴边抽来。正平万料不到他刚才还谈笑风生,转眼便翻脸出手,急忙挥剑招架。
旁边被制住的市井地痞忽地有人惊叫:“就是他,就是他杀了张老大。”阿薛夜会阿七归来,见一众地痞无赖着忧黎弟子服上山进了书院,心中觉得蹊跷,便跟去看个究竟。孰料战圈中围着三人,其中一人是云眷,另两人前些时日见过,旁听了几句,情知不妙,见有人口吐狂言且对云眷出言不逊便挥鞭杀人立威,然后匆忙赶往别院去搬救兵。
阿薛收鞭停手,笑道:“不错,刚才也是我。谁叫你们一个两个嘴里都这么不干不净,真是鱼找鱼,虾找虾,王八专找癞头龟。”边说边用手指了指痞子和正平。正平资历甚深,向来受人敬服,尤其近些年来权柄日重,为人处事或威逼或利诱,无事不成,受人追捧惯了,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在书院的地盘上会有年轻小子说自己是鱼虾王八癞头龟,心中怒极,斥道:“不是忧黎弟子就滚开,等此间事情了了再收拾你。”
阿薛皱眉瞪眼道:“我就是来比武啊,有胆量就比,没胆量就滚开,等此间事情了了再收拾你。”
一旁早有弟子辛苦忍笑,若不是有授业与掌事师父在侧,怕要捧腹大笑了。
正平心中早就巴不得滚开,但他也知阿薛所谓的滚开云云不过是学自己说话,讽刺而已,并非真心。何况众人如群狼环伺,哪容得自己滚开?
眼见阿薛又是挥鞭攻来,边招架边道:“你若是忧黎弟子便使几招剑法出来,你那姘头不会连剑法也教了你吧?”他见云薛二人神态亲密,与清萧等人一般以为二人欲结百年之好,只是他措辞可难听得多了。
他此言一出,云眷怒极,阿薛神色更是冰冷,指着他道:“好,我就用师父亲传的忧黎剑法教训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混蛋。”转向人群问道:“哪位借剑一用?”
正平口中仍是不积德,道:“你师父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山妖树怪,教了你这邪魔歪道出来?”
云眷再也忍不住,森然道:“阿薛乃是掌门师尊的关门弟子,鞭法与剑法均是师尊亲传,郑绍平,你慎言。”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镜封从不收弟子,在场众人剑法得他亲传者也是寥寥无几,近几年来,众人连见他一面都难,阿薛如何是他亲传弟子?但是这话从云眷口中吐出,众人心中信了大半,何况撒谎虽易,剑法却是决计伪装不来。
清萧扬声道:“阿薛......师弟,这柄宝剑给你用。”他与云眷相识多年,从未见过她与年轻男子过往亲密,眼见云眷待阿薛颇有不同,甚至带去别院拎肉装粮,当日曾略觉她有失分寸,现在看来,她带着师弟出入别院,自是情理之中。适才正平提出比试三场,他虽料定阿薛看在云眷面上必不会袖手旁观,但说什么也想不到他竟与自己是同门,出力出得名正言顺,当真是大大的一份惊喜。
“谢谢清萧师兄。”阿薛双手接过宝剑,粲然一笑。清萧见他风采逼人,忆起十年前他随临城书院而来,神态冰冷、只比死人多了口气的情景,当真是换了个人一般。谁能想到日后他会拜入忧黎门下,还成为掌门师尊的关门弟子?清萧不禁含笑,感慨命运之奇。忽地想起铁箭堂堂主拜访当日阿薛拎着酒肉拉着云眷飞奔时甩出的那句“......怎么比我师父还唠叨......”登时哭笑不得。
阿薛拔剑,一招明月逐人使得不带半分烟火气,身法迅疾却不失端方飘逸,向正平卷去。正平急急招架,知他手中是宝剑,今夜佟五便是死在这柄剑下,不敢硬碰硬,未等招数使老便再出一招。阿薛知道他资历甚老,于本门剑法浸润多年,全神贯注迎战,不敢轻敌。
镜封与他相识之时他已算得上是少年高手,只是所学庞杂无章,调息导气也未经人指点,只好从头教起。若是初习武之人,便如白纸素绢,教什么便会什么。奈何阿薛已有所学,有些习惯、认知根深蒂固,深入脑海,便似在涂鸦的纸上作画,谈何容易,镜封自己也受噬心草之毒所困,精力大打折扣,阿薛自与他相熟后拜入门下,顽童本性释放得淋漓尽致,除品行端正外,其他随心所欲,镜封处事本就淡然,加之拿他无法,便顺其自然,能教多少便是多少。
近日他常与云眷切磋,云眷本就是授剑师父,弟子习剑时何处不扎实、何处不连贯早烂熟于心,反而教得他颇为扎实。今夜见了两场比试,清萧广涵均是门中高手,云眷从旁点拨,足可抵平日半月之功,与正平对拆五十招后,入门几套剑法精髓俱已了悟,剑法越来越顺手,挥洒自如。
旁的弟子倒还罢了,广、清、云三人经过十年前临城书院一事,其时正平称病不出,将难题甩给别院,谁曾想十年之后,二人一战终不能免。
清萧低声叹道:“世人不信有因果,因果可曾饶过谁?”
云眷看向场中相斗的二人,听到这话心头蓦地一酸,安无师父敬上悯下,心怀慈悲,若真有因果,为何他不得善终?
清萧听得身旁云眷呼吸渐重,眼眶中虽有泪光莹然却仍难掩恨意,猜到安无恐怕凶多吉少,心中不禁沉重。
第70章 合浦珠还
转眼间二人拆至百余招,阿薛几次凶险皆以自己常用招数避过,正平待要反驳,哪里腾得出空来?比武场上最忌分心,自己名望身份均重,哪还能分斤拨两指摘哪一招不是忧黎剑法?何况与后辈相较,百招过后仍拿他不下,实在面上无光。
二人对拆之际,林边一阵喧哗,云锐与心腹弟子护着十数位外门弟子前来,那些弟子个个神情委顿,行走时互相搀扶,有气无力,望向正平时眼中含愤。一人伸手指着正平嘶声道:“就是他,就是他杀了长澈师父!”余者点头怒视,更有呜咽之声。
长澈为人豪迈侠义,处事磊落,向喜秉正直言,在书院中最受弟子爱戴,正平拉拢人心便是自他而始。长澈虽不知他盘算,但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淡淡推拒,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正平许以重利不成便施以威压,长澈仍不为所动,痛斥他一番后拂袖而去。为搬开这块拦路巨石,正平早早便派人暗中下毒,故而书院中长澈中毒最深。前日铁九去同散堂途中打伤了在长澈处习剑的弟子,长澈赶去理论,发现正平与匪类密谋,惊觉其志不在小,未等示警便被除去,其余弟子抵抗不及,连同其他师生被分囚几处,云锐带人四下搜寻,救出一批后赶至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