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人多嘴杂,我们寻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说。”说完,那老者也不看鱼里屠的神情,抬脚就走。鱼里屠当然是紧跟在他后头。两人在一家茶棚里坐了下来,老者叫了两碗凉茶。鱼里屠无心喝茶,只想知道面前的人是谁,鱼鳞刀出自何处,只见老者不紧不慢地喝了半碗茶水,用衣袖揩了揩嘴角,才开口说:“老夫很久没这么激动了,没想到二十八年还能把龙鳞寻回,真是天佑我龙吟岛!”
龙鳞,龙吟岛?鱼里屠听得云里雾里,他没听过龙鳞,却听过龙吟岛,听村里的人说那是块宝地,岛上金山银山,小岛周围的珊瑚礁里栖有含珍珠的千年老蚌,以前村里的人为了财宝,结队乘舟往龙吟岛去,可是没有一个回来,听说是龙吟岛附近风浪滔天,还有巨大的漩涡,舟船根本过不去。瞧着老者满脸潮红,鱼里屠不禁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否滚烫。这家茶棚的凉茶又浓又苦,客人喝了都要吐舌头散苦味,但他家端出来的茶碗里都放了一小块冰,在这酷热的天气里,又让人为了解暑,忍不住去喝第二口。
“你说的我都听不懂。”鱼里屠说。
老者喝完了一碗凉茶,又要了一碗,对着鱼里屠一顿一叹,说:“你听不懂也正常。我们龙吟岛不与中土相交,你当然不知道。但你得知道,你手中的龙鳞,不该是你所有,它是我们龙吟岛的圣物,就该物归原主。”
“老人家,你说得可有证据?”鱼里屠抚过一寸一寸的龙鳞表面,寒意在食指和中指间萦绕。
“证据?哈哈,要回自己的东西还要证据?”老者大笑,不过又很快就止住了笑声,“龙鳞青中带黑,片口锋利无比,不亚于神兵利器,但它又不是兵器,而是神龙的鳞甲!自古就是我龙吟岛的圣物,实不相瞒,除了这片龙鳞,另外还有两片,就供奉在岛上的天涯阁内。你要证据是吗?好……”
“不需要证据了。”鱼里屠打住老者的话,“老人家,你的话,我信了。这的确不是我的东西,一直以来我就把它当兵刃使用,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其实当时鱼里屠对老者的话也没有全信,但他转念一想,何不就此将自己与前程往事一刀两断。
听他如此说,老者又惊又喜,“这么说,你是愿意将此物归还我岛了!哈哈,真是太好了,适逢我们新任岛主继位,这是送给她最好的大礼了!”
“不过……”
“不过什么?”老者怕鱼里屠突然变卦。
“不过这鱼……不是,是这龙鳞在我身边二十年,老人家可否将此物再留我身边数日。今天是六月十三,您等到七月初一再来取。我就住在离这不远的海子村,村里的人都叫我老鱼。”鱼里屠一脸的平静,两眼直直地盯着老者,似乎是在告诉对方自己不会食言。
老者也是个爽快人,说:“好,就这么说定了!”
鱼里屠讲到这里一顿,梅华子首先说:“是那个老头儿后来害了你?!”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害我的人不是他。”鱼里屠眼皮低垂,两眼呆呆地看着厅里的水磨青石地板,脑中的画面却是闪过一幅又一幅。
白宇一直在听鱼里屠讲,始终都没有说话,蓦然间眼神一闪,说:“我们白府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鬼一,外面来了几个小鬼,你去会会他们。”
鬼一虽然很想继续听鱼里屠的故事,但是主人有命,他不敢不从,疏忽见,明晃晃的厅里就少了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这一次,周子穆还是没瞧清楚鬼一是怎么出去的,只觉得眼睛一眨,对面的一排座上就少了一个人。
鱼里屠接着说他的事。
和老者约好了于七月初一归还龙鳞,之后的那几日,鱼里屠就不再出海打渔,每天在家里擦拭他的“刀”,老伙计陪在自己身边二十年,当然是不舍得了。
老吉的妻子在一个清晨死去,老吉哭得昏天暗地,眼睛红肿得连人都看不清楚了,只好让左邻右里帮忙着料理吉嫂的丧事。那天是吉嫂出殡的日子,鱼里屠帮忙到很晚,又在老吉家里喝了点酒才回家。
虽然喝了酒,但是鱼里屠的醉意在海风里吹吹就散了,到了家门口,他没有急着推门进屋休息,而是坐在门口破烂的竹椅上待了一会儿。那夜的海风很大,刮得竹竿上的破帆布猎猎作响。鱼里屠听到屋里似乎有动静,才起身回屋。一推门,当面就迎来一道刀光,骇了他一大跳,闪开了,斜刺里又来一刀,就是那一刀,把他的脸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鱼里屠只觉得自己的整张脸要裂成两瓣了,鲜血从伤口缝里破闸般倾泻而出,虽然在夜里他自己瞧不见自己的样子,但鲜血盖脸的模样想必极其可怖。
“你们……是什么人?”鱼里屠痛苦得一脸扭曲,连声音发出来都是颤颤巍巍、断断续续的。
“呵呵,我们是来取龙鳞的!”对方在黑暗里发着冷笑,阴森森地说道,“而且我们已经拿到了。”
鱼里屠一手扶着桌角,一手捂着脸,想要反击却没了因失血过多而没了力气,而且他做渔夫做得太久了,武功已经荒废,眼下又没了兵刃,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低吟喘息了许久后,鱼里屠终于倒了下去。
“如你们所见,我后来没死。”一想到当时的情形,鱼里屠仿佛觉得脸上又被砍了一刀似的,钻心地疼,“幸亏有老吉,那天他夜里来我家找我,见我倒在血泊里就连忙找人救我,这才保住我的一条命。命是保住了,但是鱼鳞刀没了,我的渔夫也做不成了,伤势一见好,我就赶来找阁主了。”
“你真的不觉得是那名老者派人偷袭了你?”同样的意思,谢文又问了一遍。
鱼里屠两手抱头,脑中如千万根丝线绕在一块儿,哭丧着脸回答道:“我不知道。可是那个老者和后来杀我的黑衣人都说我的鱼鳞刀是龙鳞。”
第5章 海上风雨(5)
风势有所减小,不像之前那样呼啦呼啦,按得花草树木全都往地上倒,但雨势却依旧很大,仿佛九重云霄之上的天河决堤,河水尽向人间倒泻。
鬼一持剑站在屋顶,碧幽幽的精目环顾四周,只见天地一片混沌,黑茫茫的望不到尽头,耳边尽是滂沱雨声,天地间似乎只省下这个声音在响。其实在屋里的时候,鬼一专注于听鱼里屠说话,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情形,但白南归既然听到了外面的异动,必然是有人风雨之夜暗闯了白府。
鬼一从正厅屋顶飞到书房屋顶,又从书房屋顶飞到花厅屋顶,他在前院一路纵飞察看,除了白府家丁外不见可疑人。飞至后院,一眼就瞧见秦絮烟和泽山各带了十个家丁站在廊檐下守卫。
“秦娘。”话音甫落,鬼一就如魅影般出现在了秦絮烟面前。
“小鬼,你吓我一跳。”秦絮烟起先还以为有状况,心头吊起后才发现是鬼一,“你怎么到后院来了?”
“你有没有看见可疑人?”鬼一问。
“没有。”秦絮烟举头望天,任从滴水檐上下来的雨水溅打在脸上,失笑说,“除了你,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好吧,你和泽山且在这里守着,我再去前院瞧瞧。”说完,身形又是一闪,眨眼间,鬼一飞过了前面的屋顶。
“真的是除了我,连个鬼影都没有吗?”鬼一浑身湿透,雨水还一个劲儿地从他头顶浇下来,没完没了似得,弄得他眼睛酸涩,视线一片模糊,耳朵里除了雨声还是雨声,这场风雨,简直要堵了他一半的视听双觉。前院后院,飞了两圈后,还是没有看到什么人,鬼一正准备着从从房顶上飞落下来,回正厅禀报白南归,听见右手边有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看他的身手,莫非就是当年影阁的鬼一?”
鬼一闻声目色陡寒,身形未动,就一个剑锋朝说话者的方向劈了过去,“什么人?快出来!”极目望去,重重雨幕后走出一个黑衣身影。
那人持剑拱手作了个长揖,“我们是魑魅魍魉,见过前辈。”可他的这个揖还没做到底,迎面又是一道剑气劈开雨帘,直逼而来。
“呵呵呵!魑魅魍魉,四只小鬼。”鬼一阴森森地冷笑道,“你们竟然敢来白府撒野!说,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我们只是跟着一个人来的,不想跟着进了贵府。”说话的依旧是刚才的那个小鬼,他躲闪不及,被鬼一的剑气伤了右肩,血水与雨水混合,顺着衣袖淙淙而下,“既然鱼里屠是贵府的人,而且他手上也没了龙鳞,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