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先请坐。”说完,王庸磊又高声叫道,“看茶。”
果不其然,比他们前脚早到一步的那对老夫妇和那个车夫已经在厅里入了座。谢溯接了茶碗,低着头拂盖拨叶沫儿时,眉睫轻颤,两眼时不时地微微上翘,目光向对面坐着的几位扫去。
之前他们只从背后侧面看到这对夫妇苍苍白发,就以为他们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如今正面见着,才发现他们面容年轻,尤其是那位夫人,肌肤雪白,杏眼清朗,朱唇如红梅点落,这哪是耄耋老妇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位三十岁的少妇。而那个正襟危坐的男子,铁面剑眉,神仪俊朗,颇有将帅之貌。谢溯偷瞄得又惊又楞,心中暗忖这几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脑中搜想赖叔平日与他所说,也找不出与这对鹤发童颜的夫妇相符的人物。
正当谢溯神池游荡之际,靳照放下茶碗,朝王庸磊拱手想说明自己的来意,却听他呵呵笑道,“靳当家不必客气,王某知道诸位的来意。”
靳照一怔,又听王庸磊继续道:“王某奉澄王之命看护鼋头渚,只是这些年我家主人常居洛阳,因此这半岛嫌少有访客,王某平日里在湖边且看日升日落,有时驾舟出游,顶多也就遇到几个出来打渔的渔夫和来往的商客。如今诸位贵客光临敝岛,想必都是为了鸬鹚洲而来。”
“王管事说的不错,”靳照道,“只是靳某不明白,靳某还未报姓名,王管事怎么会知道是靳某何人?”
王庸磊道:“镜花水月村天下闻名,靳当家就算不说明身份,王某也猜得出来。”
“镜花水月村?”海月低声问谢溯,“好风雅的名字,那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像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子。”谢溯一边简单介绍,一边向靳照投去钦佩的目光,“不,那里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相传镜花水月村的三位当家年少时流浪江湖,后来巧遇机缘,在渝州的一个巨型天坑中获得一批价值连城的财宝,因三人自小孤苦,于是用这批偶得的财宝在淮北买下良田万亩,建造了一个他们心目中完美的村落,收容那些无家可归、无依无靠之人,但村子里不收好吃懒做的人,想要在村里长期待下去,就必须学会亲手劳作,或耕地,或纺织,或盖瓦,或打铁……总之一定要找到一样能做的事。
靳照双手抚膝,右边那条枯瘦的腿没有一丝的知觉,不禁嘴角微扬,苦涩自知,“王管事好眼力。”
“王管事,那您再看看我,能不能猜到我是谁?”谢溯大眼扑闪,笑嘻嘻道。
王庸磊在谢溯面前站定,洒然一笑,从容地向他拱手道:“若老朽眼睛不花,公子应该是金陵谢家的三公子谢溯。”
谢溯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朗声道:“老管事您也太神了,难不成骆秀士在这儿几天,教了您几招神算的本事?”
“谢公子莫说笑,骆秀士是开了天眼的人,老朽哪能学得了他的本事。”王庸磊挺直了腰板,手捻三寸白须,若不是他头上戴的帽子,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田埂上的老农夫,“说来也是巧,老夫没来鼋头渚前,原是在我家主人的洛阳府邸做事,在那儿见过上京面圣的谢公,公子与您父亲还真有七分相像!”
谢溯知老管事说的不假,从小别人就说他长得像他父亲,他父亲一面疼爱这个唯一的儿子,一面又叹他的顽劣不知上进。每每想到父亲,谢溯脸上的笑容总也绽不开,就像是用针线定住了脸上的肌肉一样。
“请恕老夫眼拙,”王庸磊谦和道,“这位姑娘容华出众,看面相定是位贵人,不知是……”
海月微微一欠身,“小女子海月,从东海而来。”
“原来是海月姑娘。”
“老管事,”谢溯道,“这厅里不止我们几个客人,您也给我们介绍一下这几位吧!”
王庸磊眼皮一动,吊稍白眉跟着跳了跳,忙笑呵呵给他们做了介绍,那位白发男子名曰蒙翦,身边的女子是他的夫人,另一位小兄弟,也就是他们看到的车夫,名叫薛杨。
谢溯喝了口茶,静等他多介绍点,没想到就这么完了,只得自己再添上一个问题,“不知三位哪里人士?”
“我等自无名山野而来,就算说出来,想必几位也不知道。”蒙翦道。
谢溯听得心有不快,心里正骂道:“骗谁呢?山野村夫农妇会穿得起这等华贵衣物,能坐的了两匹良驹拉的华盖马车?”正欲再问,却被靳照按住了手腕,被他投来一个眼神止住了接下去全部的问话。
他们本不是来喝茶交友的,也不是来探别人问题的,就等着什么时候能见到骆秀士,以解心中疑惑。
“鸬鹚洲就在三山岛的另一头,从这边驾舟过去需要半个时辰,只是眼下骆秀士那里有位重要的客人,不方便见各位。那位客人约好到了午时就会离去,几位来得早,所以还请在此等上一会儿。”说完,王庸磊又吩咐下人端来几盘茶点招待在场的客人。
谢溯心想现在鸬鹚洲见骆秀士的人估计就是晁轸之,晁大哥找骆秀士,问的无非就是如何能对付太湖水盗。正想着,屋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接着进来一位青衣小仆,“王管事,大门口又来了几位客人。”
王庸磊看了一眼厅内诸客,道:“今天来的客人够多了,把门口的那几位打发了吧!”
第23章 鸬鹚秀士(6)
几人在厅里各自掐算着时间,并不多话,只有谢溯闲不住,站起来数次,有时伸臂活动筋骨,有时在厅内厅外来回踱步,看看柱子上的雕花纹,品品墙上挂着的山水画。
王庸磊让人用太湖里捕上来的新鲜鱼虾还有岛上种植的时新蔬果给客人们做了午饭,午时未到,便请几位客人到偏厅用饭,为尽地主之谊,他也坐了陪,等到客人吃得差不多后,才道:“敝岛本来有几只船,恰巧昨天都让晁将军给借去了,眼下只剩了一只小舟,不过诸位放心,船虽小,倒也坐得下几位。”
王庸磊说的那只小舟就是谢溯来之时见到的泊在厅前水渠里的那只,谢溯笑道:“晁将军到底缺多少船,怎么见到大船小舟都要借去用?”
王庸磊一面在前头给客人带路,一面回首笑道:“谢公子莫说笑,敝岛这儿的几只船虽看起来不起眼,却是我家主人命能工巧匠特别建造的,就算是被水盗在船舱下面凿了一个窟窿也沉不了。”
“这么珍贵的几只船,王管事就这么轻易借给了晁将军,万一澄王殿下知道了怪罪于你怎么办?”谢溯道,“船造得再鬼斧神工,终归是一堆木头建造而成的,凿一个窟窿沉不了,凿上几十个窟窿总该会沉吧!”
王庸磊呵呵笑道:“晁将军借船为的是剿匪,这可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正如公子所言,那几只船造得再好再精巧,也终归是一堆木头,殿下哪有不肯借的道理。”刚说完,就到了水渠的台阶旁。“就是这只小船了,与普通渔船无异,是我平时闲散出游用的,诸位挤一挤,刚好能坐下。”说着,又叫了一位青衣小仆到跟前,“这是裴鱼儿,他驾舟稳,水性好,会带几位安全到鸬鹚洲的。”
裴鱼儿个矮肩宽,身板壮硕,浓眉乌眼,却是个少白头。谢溯喜好看人联想事物,看到这个青衣小仆,直接想到了水里游弋在水草间的黑鱼,嘴唇抿了抿,才忍住没笑出来。裴鱼儿一脸憨厚,领了王庸磊的嘱咐,先下到水边的台阶,解了小船的缆绳,恭敬道:“几位客人请上船。”
那个叫薛杨的年轻车夫走在前头,跟着是蒙氏夫妇,谢溯略想了一会儿,还是很先让腿脚不便的靳照先行。岸边的青石台阶又陡又滑,靠近水边的几处石缝还长着密密绒绒的青苔,靳照拄着拐杖,走得尤为小心,石牙紧跟在侧搀扶着他。上船的时候,裴鱼儿特地一脚踏在船上,一脚踩在台阶上,两腿使劲往里合拢,船头应着力道往岸边靠。靳照登上船,不忘笑意盈盈地向这个小兄弟表示感激。
最后是谢溯和海月,海月右足刚落下一个台阶,就听到一串奇特的鸟鸣声。那鸟鸣声音不是一只鸟或是几只鸟在叫,而是由远及近的一连串的鸟儿在鸣。“今天第四次听到了。”海月站在台阶上,仰望远处的深林,她自小习乐,听力极佳,只要有三两声音间有规律,成了曲调,必定逃不过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