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盛威口干舌燥,想喝口茶,却发现手指颤抖得厉害,拿不住茶碗,便收回了手。他尽力保持理智与冷静,立即派人去武库查看那个密室,又问路川那些兵器现在何处。
“被公子藏在他自己的书房里。”路川道。
林盛威知道孙子的书房的那排书架后面有间一丈见方的小室,于是让路川带人前去把东西都搬到大家面前来。
路川刚走,有个仆人跑进来禀报说百里聪求见。
百里聪与林旷交好是鲲鹏堡上下皆知的事,他这个时候登门也只能是平添哀伤。林拾道:“带百里公子去灵堂去吧!”
“在下是来求见林堡主的。”百里聪不顾给他带路的仆人,兀自跨进偏厅的门槛,向林盛威抱拳道,“晚辈百里聪,拜见林堡主,拜见各位前辈。”
林盛威见他一身素衣,风尘仆仆,眉宇间带有悲戚之色,“百里公子知道明达的事了?”
“知道了。不瞒堡主,这几日晚辈一直在云梦泽,昨日才离开,昨晚夜宿虎口的望来客栈时,听闻噩耗,因此特意赶来鲲鹏堡。”百里聪肃然说道,只是还有一番悔恨没有说出口,昨夜听闻林旷在梅林惨遭毒手,而他与顾随宁恰恰是在白天从梅林经过,就差那么一点,若他们没有急着赶路,或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林旷的尸首昨日傍晚才被找到并送回鲲鹏堡,没想到不到几个时辰消息就传到了虎口,想必这个时候快要传遍整个荆楚武林了。
林盛威道:“百里公子若是来吊唁明达,可以直接到正厅的灵堂去,为何一定要来见老夫?”
“晚辈此次前来,除了吊唁好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告知堡主,或许能为堡主查出杀害林兄的凶手有帮助。”百里聪的话音甫落,在场的人还来不及反应,路川就带着几个人将十几件兵器捧到了众人面前,“堡主,就是这些。”
“那是傀儡刀!那是青城派的冬至剑!”
“那是田甲的金甲斧!”
“……”
厅内的人大多都是开过眼界的□□湖,登时见到如此之多在武林中响当当的明兵利器,有的直接看傻了眼,有的兴奋地说着那些兵器和他主人的名号,直到“哐啷”一声,林盛威将桌上的茶碗扫落在地,才把众口堵上。
林盛威眼中怒火熊熊,这些兵器的主人无不声名显赫,他虽爱好收藏,但这些来路不明的兵器何止是烫手山芋,更像是一座随时会迸发的火山,到时候污名的熔岩会给鲲鹏堡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那个幕后之人不止害死了他心爱的孙儿,其害鲲鹏堡之心更是可诛!
林盛威问路川:“一共多少件?”
路川道:“这里有十六件兵器,昨日我把八溪谷五老的五神鞭还回去了。”
“还有两件。”百里聪道,“一件是我百里家的屠狼枪,已被我取回;一件是鱼鳞百炼刀,被海月姑娘拿了去。”
海月姑娘?她是鱼鳞百炼刀的主人?鱼鳞百炼刀不是已经退隐江湖的鱼里屠的兵器吗?林盛威这么想着,忍不住瞟了一眼坐在那边的上官铭,只见他一脸愁苦,安安静静地坐着倾听。
“如此说来,百里公子是夜访过我鲲鹏堡了?”林拾道。
百里聪略一沉吟,本来还担忧鲲鹏堡的内鬼到底是谁,但如今林旷都已遭了难,不如一下子将所见所闻全部倾倒而出,于是心一横,将那夜在鲲鹏堡武库内的遭遇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
有人抓住了其中重要的一点,逮住话缝插言道:“黑衣人用的是一羽三千刃!又是一羽三千刃!”
百里聪恍然明白了什么,“难道林兄也是死于一羽三千刃?”
“公子死于白鹭剑法,却不是其中的一羽三千刃。”杜沿江道,“但梅林里还死了成千上百的乌鸦,那些乌鸦是死于一羽三千刃。”
乌鸦!百里聪心头又遭一记重击,不禁心痛得红了眼眶,他就是看到了那些乌鸦成群结队地飞往一个地方,预感到不祥之兆,才和顾随宁匆匆离开,与那时身处危险的林旷就此擦肩而过。
“白鹭剑法也好,一羽三千刃也罢,这些不都是他陌上流光的独门绝技吗?鹭川,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鹭川没有狡辩,百里聪却补充道:“我们在武库里遇到的黑衣人虽然用的是一羽三千刃,但那个人不是鹭前辈,那个黑衣人比鹭前辈的身量要矮一点,是个年轻人。”
一个年轻人会用鹭川的剑法?可鲲鹏堡的人都知道鹭川至今没有收过徒弟,路川虽然在他手下学过几日,但连一招半式都没学全就选择弃武从文了,更别提白鹭剑法中精髓的一羽三千刃了。
“一羽三千刃若是那么好学,他鹭川也不会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陌上流光了。定是他亲自传授的剑法。鹭川,你几时收了个徒弟?我们竟一个都不知道。快说!他是谁,现在哪儿?”
鹭川低头,沉默。
可他不言不语的样子更是激怒了众人。就连杜沿江心里也有所动摇,暗暗地摇了摇头,不再为他辩解。
“不说就是默认了。堡主,说不定鹭川才是幕后真凶,他那个年轻的徒儿只是听命办事。”
越是接近真相,林盛威反而变得越冷静,他把自己身上的怒火浇灭得只剩下几粒火星,不疾不徐地道:“鹭川,你徒弟叫什么名字?我记得你是三十六岁才悟出了一羽三千刃,一个年轻人竟然能学会你的绝技,应该很有天赋。他现在哪儿?”
所有人都敛声屏息,静候鹭川回答林盛威的话。半晌,大家才听到鹭川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鹭川抬起头,一头冷汗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姓名,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哈!这怎么可能?鹭川你教徒弟不问姓名来历的吗?你当我们都是傻子?”
林盛威也蹙起了灰白的眉头,不相信他所说,“鹭川,事已至此,你不说出你那徒儿的名字,那就只有拿你的人头来祭奠我的旷儿了。”
鹭川豁然站起,在林盛威面前屈膝一跪,含泪道:“堡主,我确实是教了一个年轻人我所有的剑法和绝招,但也确实从未见过那人的模样!”
“你不曾见过他的模样,何以教他剑法?”
“那个年轻人是一个剑术天才,每次我在落英潭旁边的花木石头上留下用剑痕迹,过段时日便能见到他用同样的招式留下同样的痕迹。一来一回,我就不免用尽了白鹭剑法的所有招式。”
“哦?这世间竟有这等天才。”林盛威大惊,随即冷笑道,“这样的天才,在鲲鹏堡在云梦泽是没有的。”
鹭川脸色霜白,“我不知道他的来历姓名,也不知道他住哪里,不过不是每一次他都能如时赴约,有几次是时隔数月才出现。”
本来大家以为幕后凶手就是鹭川,如今又牵扯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天才剑术少年,一下子事情变得更加错综复杂。杜沿江想起了先前他们在路上遇到的报仇未遂的顾随安,难道鹭川的那个神秘徒弟是另一个顾随安吗?而且如此天赋,如此手段,比十个顾随安更甚。想到这点的何止杜沿江,林盛威当然也想到了,他记得林旷回来的时候还为顾随安的死心怀愧疚,不让他对顾氏神偷一门追究责任,心里暗道:“旷儿,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善良的。”忽的一股恶寒袭上后背,当年长子暴毙后,有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道预言他的暴戾杀戮将会使林家子嗣凋零殆尽,如今十几年过去,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孙被害,使他不禁又重新想起当年老道说的话。
林盛威口里又干又苦,心脏越跳越快,耳边尽是闹哄哄的声音,有的在嚷嚷要如何处置鹭川,有的在为鹭川辩护,有的在猜测鹭川口中的那个年轻人会是谁……人影交错,人声嘈杂,林盛威焦急地在这群人中来回寻找,他第一眼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上官铭,一想不对,那是他的外孙,虽然也承袭了他的血脉,但那是上官家的人,不是他林家的,他的儿子,他的孙子呢?他们在哪儿?
“父亲,父亲!”林拾见林盛威神情迷离,叫了多遍都不见他回应,怕他又着了魔障,“父亲……”
“堡主,堡主……”
林盛威在一众呼喊中收回心神,转头瞧见心急如焚的林拾,才慢慢呼出一口气,他的儿子在这里,然后想到他还有一个雉儿。